2023年8月7日发(作者：乐峻)
离开了干净的浅层水房，再闻污浊恶臭的地下蓄水间，Error差点窒息。
在新居那里，他随便怎么大口呼吸都没问题；但是在这里，舒服已经成为了一种奢侈，他自我调试了五分钟才没那么膈应了。
Error首先在附近几个支路观察确认，没有人埋伏，排除了Ink已经被抓住、是政斧人员逼他骗自己回来一网打尽的可能性后，才开始发出正常的感慨。
没想到幸福只到来三天就结束了。
要是一直没体验过优质居所的美好，或许此时反而不会有什么反应。Error不会责怪Ink提醒得太晚，他根本没有想到那方面上去，只是一如既往地把怒火扔到人类领头羊政斧身上。
“白痴副总统……弑兄上位的鹰派军阀……”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全是一些大人物的名字和上层建筑里的丑闻。
Error骂骂咧咧了一会儿。他的帐篷和睡袋都丢在了那边，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只能沮丧地意识到他必须睡在脏兮兮的地上。
Ink或许对他动了点恻隐之心：“你还记得那群被鲶鱼吞掉的乡下幸存者吗？这么多天都没人来这个臭地方，或许他们的帐篷还能用，就算全坏了，七八顶总能凑出一顶的材料。”
这话点醒了Error。他敏捷地跳起来直奔枢纽而去，几十分钟抱了三趟东西回来。
确实没有一顶是完好的，而且Error也不擅长修理帐篷。他只能用它们的金属杆和布料搭成一个小房子般的帐篷，因为劣质的手艺无法像完好的帐篷一样正常收起。
“你成功带回来的东西有哪些？”Ink习惯性地开始管家：“我的烧烤架肯定没了吧？”
Error气喘嘘嘘把大型登山包里的物品稀里哗啦倒在帐篷里，最后一样东西卡在了底部怎么也掉不下去。听到Ink的问题，Error转身把背包口朝着他打开，露出里面的编织袋。
叠在一起的双层编织袋包着一件形状扁平的坚固物品。
“你的折叠烤架我一直放在背包最里面呢。”
“哦……”
“别在你的脑子里想什么奇怪的原因。只是放在最不容易被翻动的地方，污染到其他物品的几率最小！”
“Error，我可没想什么奇怪的东西。但你这么一说，我敢确信你一定想了什么……”
“闭嘴！”
“换个新鲜的词行不行？！”
“住口！”
……
几个小时后，轰炸开始了。即使地底深处，呼啸的尖音也隐隐约约。
百无聊赖中，Error起身从墙角摸着成排不掌宽的小管道，拿了一堆用眼镜布包着的东西。那是当天从Du品箱子里一同发现的其他贵重物品，因为懒得带上沉甸甸又没用的玩意，他随手塞到了墙底排水孔之一里。
“这个你收着，到时候有机会买东西的话你可以托我用它们买些什么。”
垫地的眼镜布干净里侧堆着一根发黑的银烛台、一对金耳环、几个粗大的金戒指和一只装满纯金大头针的火柴盒。
“没有灵魂，没有意思。”
Ink对这些金银表现出了惊人的冷漠。
“怎么？你不是挺喜欢这些的吗？上次那个矢车菊蓝……”
“它们不够好看。”Ink嫌弃推开道：“毫无嵌套、颜色单调就算了，烛台没有雕刻花纹，首饰没有珐琅掐丝，除了贵金属本身一点价值都无，完全不符合我的审美。”
Ink肩头的丝质钱袋小心地对准布“吐”出一小堆光泽晶莹的深绿祖母绿小珠粒、璀璨细碎的淡蓝钻石、带点玫红火彩的紫水晶和海蓝宝石，都是无孔的嵌饰物，在布片上满地乱滚，即使在昏暗光线中，颜色也非常漂亮。
“微小没有关系，缺乏设计感也不是问题，我只想要颜色丰富好看一点。至于贵金属，拿了也是给你当移动钱包。”
然后Ink一粒一粒地把所有碎宝石刨回去。哪怕直径不到1毫米的珠子比莓果上的颗粒还小，并且总数上百，他都虔诚而富有仪式感地擦洗干净一枚枚放回袋子，点清每一种的数量，最后确认无误封好。
Error也很无聊，就这么看着他原地收拾了整整九十分钟，容许他浪费一瓶底的饮水。
如何消磨无聊的时光，这门技能他向Ink学习绝对是没有错的，他知道眼前这家伙在废土之中独自生活了两年半。
因为节约电，他们还是把小灯关掉了，再漂亮的颜色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一味欣赏。
一片黑暗中很沉默。顶上的地面从远方传来轰炸的振动，飞机引擎巨大的噪响即使是五米厚的土地也无法隔绝，建筑爆破倒下的冲击波余震更是隆隆不绝。
“我曾经记得清我身上有几个纽扣，爬的时候衣服经常刮擦掉，每掉一个我都知道。”
“嗯。”
“我也不是第一次无聊到把每一粒东西都数清了，小宝石都把玩得快熟烂了。”
“嗯。”
“我甚至数清过金箔，最开始有500片和一堆粉尘，后来金箔变得越来越碎，现在是1206片还是1260片我已经记不清了。”
“嗯，我知道你很无聊了。所以请不要啃我的鞋，再厚也会破的。”
他们彻夜等待着看不见的爆炸与火光，现在终于在百无聊赖中困倦。Error爬回帐篷开始入眠，Ink自觉地停止游戏，把头探出洞穴，警惕地用听觉和嗅觉防备着一切动静。
整整两天，没有人来盘问到Error的驻地，倒是几个顺路被炸出来的小通缉犯慌不择路经过。Error抓住一个问了情况，原来政斧确实派出了很多警力，但目前还集中在四五十米深的下水道最底部。
作为感谢，Error把没提供消息的犯人都打死喂丧尸钓鲶鱼，代价是帐篷上出现了好几个枪眼，不过Error准备好的沙袋成功掩护好了自己。
但是因为堆积太多，无法及时给所有食物做保鲜，下水道又环境肮脏。开始只是偶尔一块肉边角稍微腐败，到了第四天七成都是吃腐肉。
长蛆的腐肉像是卷着油焖虾的椰蓉鲜肉五仁，里面蠕动挣扎的馅料肉质绵糯、味美无腥。Ink砸吧了一下嘴，虽然其实不难吃，但他以前就不喜欢椰蓉混合肉类，而且他的心底保留了一丝对烂肉和苍蝇幼虫的反感。
但反正现在都不是人了，吃了也不会生病，而且吃完就可以假装自己没吃过。Ink一向很擅长说服自己。
然后他刚张嘴要跟Error分享这个味道，Error就一把将他的脸按进了肉里去……
吃了三天腐肉，Ink开始深夜索食了。
“我有点饿。”
“你那是馋。”
“馋也是饿了。”
“那就是你活该。”
“现在黑咕隆咚的，面前又是你这么大一块好吃看不见的蘑菇汁牛排，你还不肯帮助我发散注意力，是不是太残忍了？”
“我还可以更残忍，因为我的左手里一直拿着刀。”
“哇。”Ink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不知Error信不信，反正他知道自己不是：“谢不杀之恩。”
过了一会儿Ink又开始说话：
“但是你放心，你受伤时流牛骨髓汁……流血我都能忍住，这点绝对久经考验。只要我没有真的饿到失心疯，我不会吃你的。”
“量你也不敢。”
“嘻嘻。”安静了一会儿，Ink突然又惆怅道：“要是Cross该多好。”
“Cross是谁？”
“我没被政斧抓住以前，就跟着他搭伙过日子，是一个爆发病变之后没有归队的小军官。那时候他是少校，而你末世前是上尉吧。”
Error不知为何感到一股烦躁：“我现在是上校，比他还大两级呢。”
“这种事也不重要。毕竟那时他不归队就相当于自动丧失军队身份了，而你现在……通缉令上恐怕只会写'前上校'吧。他在入伍之前决定去参军甚至还是我的建议，他也是第一个发现我变成丧尸的，当时我正在街上混沌地吃人……”
“他没打死你？”
Ink露出一个怀念的微笑，Error虽然在黑暗中看不见，可他感到了一股既嘲弄又依恋的味道：“当时是我第一次恢复意志，吃的是一只被包裹在皮鞋里所以没被丧尸吃掉的断脚。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嘴里全是嚼烂的鞋子皮革碎屑和发臭的脚……我抬头看到周围的丧尸全被子弹爆头，Cross正在颤抖着想把枪口对着我，可是枪好像被空气卡住了一样怎么都挪不过来。”
然后自然就是奇迹般喜极而泣的重逢了。
“比起你，我还是更希望他在我身边。他是愿意把自己给我吃的白痴呢。
“如果是他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刀对准我。”Ink说。
Error突然问道：“他的味道像什么？”
Ink下意识回答道：“他闻起来像苜蓿草装盘的整块冷盘牛膝肉，适合进餐时边切边吃……”然后一股唾沫就被滚回了喉咙里。
“这就是为什么应该永远至少有一把刀对准你。这是你应得的。”
“……哦。”
对于这种敌视态度Ink一向很宽容，卧榻之侧不容毒蛇猛兽，丧尸可比毒蛇还要致命。虽然他现在是一个有理智的生物，可是连他自己都明白，他在饥饿的时候是没有神智的……
所以有些时候，其实他已经察觉到锋利的熊爪正抵着颈部脊椎的神经中枢，他也不会声张。
但他并不无瑕的记忆力没有想起，单单是窝在雪地里养精蓄锐准备袭击那一次，Error抱着他取暖睡觉的时候就绝对没有任何武器。
Ink现在吃的腐尸已经不能堆在他的窝里或Error的营帐旁了。即使是Ink也不喜欢身上东西上全是椰蓉鲜肉味或满地乱爬的油焖大虾，更何况“油焖虾”还会羽化成一点都不好吃又制造噪音扰民的苍蝇。
Error的食物已经陷入了告急。他没拿走太多食物，估算得也不太好，吃了五天才发现最后一天会断炊。
而在第七天注定会有大战。
因此Error只好决定第六天的罐头不吃了。他抢救时指着贵重好用的东西拿取，取回来的罐头就那么十几个，大部分都是白盐、黑胡椒、咖喱和装在空番茄沙司玻璃瓶的熏肉油。
然而在断炊日醒来的那天，他却在帐篷口看到了冒着食物的热气。
一只空罐头装满热乎乎的粉褐色粥状物，里面用了下水道淤泥上扎根长大的香菜、不知道哪里捡来的萝卜和西红柿，支在混凝土碎块上。
Ink趴在不远处，守着土块间燃烧的木板。
他懒洋洋地瞥了Error一眼，脊椎骨的末端像动物尾巴一样翘起拍了拍地面。仿佛回到Error捉不到猎物的那个自然景区，他代劳给这家伙捕鸟来吃的时候。
Error不自觉地哂笑了一下，拿起了昨日用过放在一旁的塑料叉和勺。
城市最盛行种植的作物是卷心菜，在潮湿中生长，有点阳光就行，天数最短的情况下，各种营养最高。其次就是普遍种在阳台和窨井口的草莓藤、番茄苗，随便长长就冒出来的香菜。胡萝卜和土豆虽然需要厚厚的土地不适合城市种植，但因为保存期特别长，适用于没电没冰箱的情况，又还算有点市场。
下水道的壁上经常在春季长出一簇一簇比手掌还大的粉红色螺卵，颗粒饱满圆滑，色泽透明清亮，麻味的脆壳入口破裂时一抿就融化消失，味道腥咸，有浓厚的油脂感。
当然这是相对于Ink的味觉来说……看着Error尝一口满脸痛苦，直接把小半袋咖喱酱倒下去重新烤了烤，又撒上一把盐花，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拿起第二次使用的一次性塑料叉勺，Ink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他详情为好。
Error提前生吃了好几份结成硬块的咖啡，苦得面目扭曲，但是为了持续的提神效果又不得不吃。
他已经做好了战斗结束后再也不回到这个地方的准备。
银烛台和金饰被扔进了五金工具箱的缝隙里合上，炊具放在原地，布料、不锈钢杆和铆丝钉全部抛弃，只有枪械子弹、医疗包、水壶与剩留的食物还能随身。
医药包、缝纫针和缝线，半瓶沐浴露，六块完整的肥皂，七盎司盐块，三分之二袋咖喱，一壶用两袋粉包加浓的绿豆味速溶茶。碰巧最后的正餐是四个蘑菇汤牛肉面罐头，拿起一罐时Error下意识贴着鼻子闻了一下，锡纸做成的诱人蘑菇、肥美牛肉和鲜汤面条图案上，当然是除了冰冷的金属味什么也没闻到……
“这么慢，直到最后一天才有搜过来的迹象，这也太低效率了吧？”为了掩饰做蠢事的尴尬，Error佯装不经意地问Ink道。
Ink在管道里爬进爬出收拾他的物品，倒没有看见或察觉Error的举动，他只是认真地回答：
“我觉得不对。你虽然带着我杀了老肥猪的小肥猪，但应该还不值得浪费整整七次轰炸洗地的空中力量。再加上这次下水道大搜捕的中心一开始就在底层，或许它本就不是针对我们的？”
这么一说Error突然愣住了。
好像真的是这样。
6天前，3月14日。
雪山一片火光。
扣押少将作为人质的计划失败了，突逢Error也没能让闲散的神经立刻变成铁血的性情。这些人几乎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混乱就再次从各个角落升腾而起。
DS！Ink抽着烟，淡漠地看着火中死者吞噬活人的惨象仍在发生，罡风在他的大衣上凝结雪霜，很快也不得不退回直升机腹舱关上了门。
他呸地把烟头吐下窗外，期望着这口饱含病毒的烟头最好在那位老副总统额头上烫个洞。
一想起副总统那位老而松弛的猪鼻子脸，DS！Ink的心情就不好，因为他感受得到DS！Dream每当提及这些人的时候也会不自觉流露出厌恶，就像明知蜱虫在吸血却不能拔掉。
蜱虫至少不会每天指着BOSS的鼻子骂，不会私底下到处哭天喊地说坏话，也不会嫌吸的血太少骂你不给力。DS！Ink非常期待撕碎那个猪头的手感，里面的油一定又肥又滑腻，可是他抓住的只是一个脸上堆着假肉的替身。
但那个假替身坐的副总统专用直升机倒是真货，虽然又一次成了资敌的大便宜。
DS！Ink爬上来的时候一手提着昏迷的DS！Color，一手掐着那个替身的脖子，在他战战兢兢地说自己不知道飞机密码后毫不犹豫一口咬了他的脖子，然后穿上本地士兵制服跟着新出炉的丧尸去找真正的副总统亲卫要密码。杀了四五个后终于抓到一个知道的，于是押着上来输入密码起飞，飞得够高后直接扔下窗外。
这才有了站在敞开的舱门内抽烟那一幕。
有些事情是巧合，但也不是完全巧合。
Error选择2号石油产区作为自己的逃逸方向，是考虑到了老副总统实际掌控的区域离它较远，又是Error作为Geno时熟悉的服役地点之一，所以他才飞尽燃油在这片城市弃机。
DS！Ink为了尽快摆脱追杀回到DS！Dream的军方总部，第一站的降落点在这也不足为奇。
Error前一天所见到的黑帮集市早已毁于一旦。DS！Ink对待垃圾毫不手软，而在他的眼里所有陌生生物都属于这个范畴，没有DS！Dream的约束，他根本不会自然产生同情心。
现在这个地底已经如同鬼域，到处都是游荡的黑道丧尸。那些能够逃到Error路口的通缉犯都是些灵活的小鱼小虾，一听到骚乱就逃了出去，才没有遭到同样的命运。
DS！Color迷迷糊糊醒来，他的耳中全是朦胧的发电机嗒嗒声，陈旧的空气充满挥发的汽油味、塑胶味和下水道特有的污水臭气。探照电灯亮白的强光在他的眼膜上灼出一个个晃动的小光斑，仿佛恢复差不多的身体就在用挥舞荧光棒的方式催他赶快苏醒。
他伸出手在凹凸不平的干燥混凝土浇筑地面上到处摸索，摸到了堆积如山的罐头、弹夹和枪支，最后终于在满地坚硬冰冷的物品中摸到了一个软乎乎的暖和东西。
那东西似乎很警觉，嗖地一下跳起来还伴随抓取枪管的钢铁碰撞声，待看到是DS！Color后放下警惕，重新坐下来窸窸窣窣穿衣服。
“别碰我。”DS！Ink言简意赅：“感染了你，我回去会很麻烦。”
“我们……怎么了？”
“那头小母猪死了，你成了猪总统口中配合杀猪的背锅侠。惊喜不？开心不？要是没保护你的任务我不会放不开手脚，但没你这事我也没机会杀个爽，所以扯平了。”
“我的……那个……护卫呢？……Hacker……他……”
“Hacker是谁？BOSS没安排解救他的任务，我没在意，没被狱卒丧尸吃掉的话应该还活着。小心点，我们现在是在逃亡路上。”
这时DS！Color已经勉力爬起身，越过沙袋组成的防护堆，抬头看到了尸行遍地的幸存者：
“你……杀了他们？”
“任务没说不能杀。……别用那个眼神看着我，一看这帮大老粗就知道以前也是干黑活的，属于治安打击范围。”
在DS！Color面前的，是数以百计的丧尸大军，它们正在漫无目的地沿着通道扩散，把DS！Ink制造的死亡平等地送给远处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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