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7日发(作者:邵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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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为 Steve Lyons,科幻作家,写过长篇或者短篇短篇小说、漫画脚本、广播剧,为《X-Men》、《Doctor Who》、《Strontium Dog》、《Sappire&Steel》等等写过东西。为黑图书馆中的《战锤40K》写过帝国卫队系列小说中的《Ice Guard》,《Death World》,《Waiting Death》(剧本= =?)
此外当然还有关于克里格死亡军团的长篇《Dead Men Walking》
这部短篇小说则是2013年3月Steve为死亡军团新写的短篇《Down Amongst the Dead Men》
这座城市陷落于很久以前。然而,防御者们依然在为守住这片废墟而奋战。即使他们深知——即使他们一贯深知——他们的努力终将归于无望。
一个年轻的士兵正蜷伏在一处被毁坏了一半的、由砖建成的炮塔掩体中。
激光枪的枪托正抵在他的肩膀上。透过瞄准镜,他把前方触手可及的有毒地表仔细搜寻了一番。
鼓噪的风回旋着、喘息着在士兵的肩甲上敲击,灰烬则在那些漩涡里舞蹈。
即使隔着黑色的防水长大衣与厚实坚固的防弹甲壳盔甲,他仍能感觉到刺痛。和往常一样,他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不适,暴露任何弱点。从始至终,他一直维持着一个僵硬的、肌肉紧绷的姿势,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保持瞄准平稳,等待着。
他已经原地待命了一个小时,也许更久。自那些攻城机械零星的如同雷鸣般的轰击逐渐沉寂下来开始,自从死一般的缄默在这片尽受诅咒的荒芜之地上留驻开始。
谁知道他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这个年轻的士兵没有名字,他亦不需要名字。作为替代,他有一串刻在狗牌上的数字编号,一串标明了他所属连队及个人身份的数字;狗牌上的这一小块地方才真正属于他,因为这上面写着所有关于他的一切。
“就是这样,我们已经确认,敌人正在行进中。”
耳机里传来的指挥官的声音是如此遥远,如此富有金属质感,还伴随着回声。年轻士兵得费力凝神捕捉这些话语。从这里到离他最近的说话者处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坚守阵地。记住你们平时的训练,记住你们接受的命令。你们必须准备好随时以最致命的状态与来敌交战。”
这个年轻的士兵带着一个呼吸面具。它将士兵的呼吸声聚拢起来,也一并传进了他的耳中。他只得屏住呼吸、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指挥官正在下达的指令上。
空气经由胸前盒盖中的呼吸机滤净,通过橡胶软管进入面具内部输送给他。一如既往地,这会留下一点苦味与细小的颗粒感在他的舌头上。然而他知道,假如没有这一身装备的防护,有毒的空气会即刻让他死去。
他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吗?
他会对自己的肌肉从骨头开始逐渐腐烂、体内的器官会缓慢液化这样可怕的想法感到恐惧吗?如果他曾想过,那么接下来他也许会以另一种想法慰藉自己:因核辐射死去是一个缓慢的、苟延残喘的过程,然而他也几乎不可能活到经历这一切那么久。
他们有足够好的理由把这个行星归入“死亡世界”一类。
“经由计算,你们是赢不了这场战役的。但战胜并不是你们的任务。你们的任务是不计一切代价、尽量拖延敌人获得胜利。”
“敌人的资源远比你们自己重要。在你顽抗着敌人火力的每一秒,你都在耗费着对方的资源,都在削弱敌人的力量。”
“作为回报,达成这一成就的价值只是,这些资源可最大程度便于为我们所用而已。理所应当,这一成就亦属帝王。赞美我们的圣父,赞美我等守卫者。”
“今日,你们遭遇战败,并为此付出你们无用的性命;然而,英勇地赴死,决然地赴死,你们卑微的牺牲将为他明日的伟大凯旋铺平道路!赞美帝王!”
激动人心的演讲被沉闷的军号声打断。
年轻士兵现在可以看到他们了。他甚至可以清楚地望见,一团扰人的烟尘从地平线那头滚滚压来,这预示着敌人军队的莅临。机魂愤怒的咆哮通过破碎的风断续地传来,很快,于他短暂生命中的头一回,他要经历实战。此处将会是他的第一个战场,也几乎可以算是最后一个。
在此之前,士兵业已受过训练——比这更多,他被锤锻成一个永不会表露恐惧的战士。然而这就意味着他真的感受不到任何恐惧了吗?他被告知不要提任何问题,难道他就不会去怀疑吗?他会思量关于一个人类灵魂的价值这样的问题吗?
这个城市陷落于很早以前,事实上,已有千年之久了。
不管这个年轻士兵懂什么,是战略还是无机矿物,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他会战死,和其他人一样,这就是他生于世上的唯一理由。这不仅仅是他的义务,亦是他的宿命。
毕竟,这座城市是他的家园——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虽然今天之前他从未见过此地的天空。不知从第几代人开始,他的同胞就在为他脚下这块贫瘠的土地不停地战斗、赴死。每个人都侍奉着同一个无形的、伟大的神祗,每个人都想在这连神皇都要诅咒的世界中寻找救赎。
这就是年轻士兵的家乡。他毕生知晓的唯一世界。一个被命名为“克里格”的死亡世界。
就在废墟的另一处,某个存在正在被激战引起的震荡与巨响唤醒。某个已经沉睡了无数个夜晚、无数个白昼,按常理来说应当已经死透了的存在。某个现在只剩下勉强足以昂起它球状头颅的力气的存在。不管怎样,它终究还是抬起了它的头颅,同时那六条半死不活的肢体正在紧绷着肌肉,努力使它的腹部从地面脱离。灰尘与碎片从这只生物的背部不断脱落,毋庸置疑的是,最终,它还是使自己整个站了起来。
它已经死了。至少,和死了没什么区别。维持着它行动的只是一种不可抗拒的本能需求,这样的本能致使这只怪物不得安宁,直到它餍足了为止。它需要保持自己这副自诞生之初便留存至今的躯体的持续运转——这是一种猎食的本能。
进攻士兵的数量大概在一千以内。他们首当其冲地在战场上穿行,而且部分小队有轻型装甲支援车的保护。年轻士兵辨识出大概有6、7辆,并不算多。从这个距离看过去,它们又老又旧,而且一点也不可靠。然而这些装甲车的炮塔都有炮手操纵,他没有任何理由怀疑这些,所有伐木枪也都处于上膛待发的状态。
正是这些军人构成了一副世上最骇人的景象:他们步调齐整地行军、脊背笔直、步枪压肩,英勇无畏地前进,好似他们知道自己是不可征服的一般。所有人的脸部都被呼吸面具所遮盖。会是这些面具带给了他们双目空洞的骸骨的外表,正如死亡本身的象征吗?
当然,这些军人只是人类。年轻士兵深知这一点,与其他任何人一样。纵他一生,他认识这些人,至少是大部分。但他从未有机会诉说这一切,诸如他曾与谁一同长大,一同学习、受训,以及与他身边的谁一起钻研过武力。与他一样,这些士兵都没有名字、也不再会有任何外貌。
正如自然之力一般——以一种不可抗拒亦不可阻挡的姿态莅临之力——克里格死亡军团正向这个年轻士兵的偏僻方位逼近。
“原地待命!”指挥官骤然放大的嗓音警告道,“静止你的火力,直到射击能达到最大效果。过于急躁的火力攻击是对弹药的浪费。”
这个年轻的士兵早已被培养成为永不显露恐惧的战士。一般人都会选择在此时逃跑,或者至少被恐惧冻僵在原地。
“在弹药满载武器的情况下死去远比徒劳地打光子弹要好得多。你的武器总是可以被修理与重复利用的。”
年轻士兵仍然蜷伏在他那半毁了的、砖砌的掩体里。标准M35激光枪还紧紧抵在他的肩膀上。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弱点。他维持着他那僵硬不动的、肌肉紧绷姿势保持着瞄准平稳,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等待着。
一个声音引起了那只怪物的注意。它迅速地来回转动它球状的头颅,并用它敏锐的眼睛在四周遍布着的幽暗辐尘中到处探寻。
一面墙忽然倒下,连带着一片天花板也跟着倒塌。但是废墟仍旧伫立着。那个声音又再一次出现在这里,在尘埃堆积的一片静默中震耳欲聋。岩石与岩石的刮擦声,在那废墟间飘移不定的声音。
在这里!
废墟中伸着一只戴着手套的、不断抽搐的手。怪物立即饥渴地向他袭去。它用两条腿行走,但为了更好地推进、翻越,它也用两条前肢与两只爪子来维持速度与平衡。
那就是它所搜猎的东西,更确切地说,它毕生渴求的事物——生命!
那个人类正四肢平伸躺倒在遍地的废墟残骸之中,胸口被屋梁穿透了。他努力想要挣脱束缚,却已经没有了力气。他发出了一阵低吟,然后无助地停止挣扎。他甚至没有对笼罩在他上方的可怕怪物作出任何反应。这难道不令人绝望吗?
这头怪物正在用它锐利的大眼瞪视着猎物,却只在那对黑色的护目镜片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躺倒的人类的双眼隐藏在镜片下面,所以,这只生物并不能确定它带有催眠作用的注视是否成功迷惑了猎物。
不管怎样,这个人类已不可能挣扎太久了。
怪物长在尖牙后的、淌着口水的舌头期望在这个人类的全副盔甲上找到弱点,任何接缝或者裂痕都行——一个适合接入的最好部位,以便传输它的临界载荷(原文就是这个意思,神马乱七八糟的?)。
然而,假如它的思维不那么混乱的话,也许会明白,这个猎物终将于它无用。
这只怪物的猎物并没有再做过多反抗。很明显,这一刻,这个人类已经呼出了最后一口气,然后彻底死去。
怪物一开始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它最迫切的渴求遭遇了挫败,纵有锐利的爪子与前肢也无能为力。它尝试着刺他、推他、恐吓他,迫使他动弹起来。这一切都没有用。他对于这只生物来说不比一块冻肉更有用处。
它又调转回它圆球状的头颅,向苍穹怒吼着发泄它的苦痛。
导弹尖啸着划过灰暗的天空,留下如同疤痕般鲜明的烟迹与尾流。
死亡军团的士兵眼见敌人逼近,采取了训练有素的行动。他们打散了编队,奔跃着寻找视野内可见的任何掩护。不一会儿,爆炸的火焰在敌人的列队中燃起了三次,许多生命就此被永久消耗。
其余的兵力继续他们无情的推进。年轻士兵也许意识到了他们并没有很多伤亡。
许多进攻方的士兵已经进入了阵地之内,就在他们的身侧坚定前行。对此他们则予以火力反击:从导弹发射器到车载伐木枪。废墟中的某些人——离他们的敌人最近——则投掷出了穿甲手榴弹。
进攻者瞄准了防御者的炮位,无论它们埋伏在哪里都能识别出来。整座城市的废墟在自动推进炮的作用下震颤不已。就连年轻士兵蜷伏其间的掩体也岌岌可危,行将崩溃。
此刻,他留意到飘扬在阵地上空的指挥官的声音正在喧嚣:
“瞄准他们的重型火力!摧毁他们,削弱他们的进攻力度!不要分心——”近旁奏响了一次尤为激烈的爆炸,将余下的话语尽数淹没。然而,命令也成功下达了各处。
另一对导弹从城区内部发射而出,它们从那些戴着骷髅面具的进攻者的脑袋上空越过。停驻在这些士兵后方的则是分散列队的炮兵部队。第一发导弹摧毁了一台地震加农炮,还击碎了它的装甲防护。第二发导弹下落太早,仅是夺取了更多人命而已。
打头的死亡军团士兵已经匍匐着进入了激光枪的最远射程内。是时候让狙击手发挥作用了。就在年轻士兵周围那些建筑的门廊与窗户里,枪口在喷吐着火舌。然而,他依然处于停火状态。这里并没有足够的狙击枪可供所有人装备,此外,他依然牢记着指挥官的警告:“过于急躁的火力攻击是对弹药的浪费。”
无论如何,狙击手没能起多大作用。每当一个死亡军团的士兵倒在激光枪的高能光束下,就会有更多军人涌上前去替代他。有的人甚至直接架起他们面前的死者,用这些尸体作为护盾。他们亦被教导要将所有资源都尽数利用到极致。
“记住你们接受的命令……经由计算,你们是赢不了这场战役的……今日,你们遭遇战败,并为此付出你们无用的性命;然而,英勇地赴死,决然地赴死,然后……赞美帝皇!”
属于这个年轻士兵的时刻即将来临。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所等待的,一个稍纵即逝的时机——就在敌人进入他的射程,但尚未对他所处的位置形成包围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时间作多余的反应。
他会因为有可能搞砸帝王钦点的任务而感到忧虑吗?他有向帝王不朽的灵魂祈祷过吗?
显然,初次射击就会暴露他的位置。所以,这得是他出生以来发挥最好的一次射击。他寻找着他的目标,有可能是任何一个迫近的进攻者。他瞄准了目标面具上的护目镜。他会想要知道黑色镜片下那张隐藏着的脸究竟长什么样吗?
那是否曾是他所认识的一张脸呢?这个年轻的士兵会这样问他自己吗?
激光束正中大脑——就算做不到这样,如果出了偏差,仅是打坏了目标的呼吸面具,仍然可以使他的皮肤暴露在有毒的环境中。死亡一视同仁,早已注定。缓慢亦或是即刻的死亡。
如此短暂的一瞬间,年轻士兵已然为此等待了一生。
他屏住呼吸,扣动了扳机。
一个声音——一个人类的声音——将这只生物引诱至遥远的城区广场。此处有一部分尚完好无损,尽管延伸出去的道路与阶梯早已坍塌。
然而,事情有些不对头。它可以从恶臭的空气中感受到人类的气息,就在不久之前,虽然不是现在,这个广场已经空了。
那仿佛在刻意嘲弄的声音到底源自哪里呢?
答案出现了,就在骤然响起的电子噪音里,这几乎让那怪物怒发冲冠。起初是一阵短暂的无线电静电干扰,接着这个声音再一次鼓噪而起,并且出人(怪)意料地又响又近。它从怪物头顶上方的一个金属盒子里发散出来,说话的人就黏在一个损坏的、生锈的升降机笼子边。
这只生物再一次咆哮起来,并且狂乱地挥出它的利爪痛打一气。怪物一下就切断了说话者的连接线路、扼杀了它垂死的希望。然而,它盲目的愤怒并没有就此平息。它冲上前来,用前肢紧紧抓住说话者,然后把它从头到底部都猛地扭过来,再撞到地上。
随之而来的寂静持续了一会儿,却也足够让怪物反省它的失败、为它自身的存在哀悼了,假如它真的有能力去思考这一切的话。
那么然后……
然后,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声音。绝不会错的,一个逐渐接近的沉重的脚步声——美味佳肴送上门来的声音,空气中也散布着一股新鲜的气味。
这只怪物会静下来深思它不可思议的命运吗?它会不会怀着感恩之心向它们泰伦虫族的神明祷告,就因为它被赐予了如此完美的生命形态——以及这个人类,这个孤零零的人类——就在它可怕的需求尚未餍足的时候?
闯入者穿戴着盔甲、一件黑色长大衣、以及一个全面具。他的装束看上去和他倒地死去的战友毫无区别。也许,他是被怪物的嚎叫吸引过来的。他的武器已上膛待发。这使它略为被动。
假如它有更多时间——让它知道会有人到这——它也许会寻找掩护,准备一个陷阱。事实上,它已经暴露在外了。这只怪物透过黑色镜片攫获了人类的眼睛。他不得不端起步枪反抗,却意外哑火了。
这只生物会思索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吗?或者这仅仅是因为它的赐福再一次显灵了?
它现在离他更近了。可它仍旧不敢冒险瞬移,只得偷偷地一步步挪到受害者的面前,其间它一直用自己锐利可怕的双眼影响着猎物。这个人类忽然向后退了一步。然而,他沦陷在这只怪物的双眼中太久了。他已经被钉住了,它还是逮住他了。
一声哀鸣般的呼救——也许根本就未能出声——垂死在这个人类的喉咙里。这是他全部反抗意识的最后一点残碎。实际上他反抗的比它所有的猎物都要久。
他放松了他的战斗准备姿势,垂下了他的枪口。
他终于向他的天敌臣服了。
战况总是瞬息万变。这个年轻的士兵已经射出了四发激光束。其中两发全部击中了目标。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干掉了对方。敌人们的反击十分迅速,十分猛烈。
他不得不舍弃他的炮塔,这个掩体承受了猛烈的攻击,它被伐木枪的火力完全摧毁了。伐木枪的火力!那便意味着他以暴露自己为代价消耗了敌人更多的有生力量。他做得很好。最令人意外的是,他还活着。
“重复一遍,你们中仍有行动能力的人员,迅速撤退到第二防线。已失去行动能力的,如果你还能听到这条讯息,我们向你致敬。
年轻士兵原本要径直穿过城区废墟的撤退路线被封闭了,有条隧道被死亡军团的炮击摧毁,这迫使他不得不绕道而行。在撤退途中他加入了城区中大部分的防御者——远少于正在外围行军的进攻者。
戴骷髅面具的士兵之间并不会互相问候,亦不会有确认其他人存亡与否的行为。年轻士兵更不可能凑过去关心他的战友们伤情如何。其中有一个已经失去了他左臂手肘以下的所有部分,血液与污物浸透了绑在伤口上的简易止血带。
“继续前进!你们必须随时赶在敌人之前,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组织你们建立新的防御阵线。”
拱顶的一部分忽然塌了下来,正中年轻士兵近前。因着一声巨响,他才晓得前面出了点状况。接着,大团尘土在坑道里翻腾着席卷而来,将他彻底吞没。
幸而,面具与呼吸装置拯救了他,使他免于被呛死。他知道,他的一些战友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没有时间去为他们哀悼,即使他本有这么做的倾向;他同样没有时间去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尽管这很容易就能夺去他的小命。城区废墟的地下发生事故会造成更严重的损伤。
那么,损失掉的到底是什么呢?仅是几条已不再是军人或兄长的生命而已。毫无价值的生命。被丢弃的生命。如他一样的弃物。
再一次地,他又得重新寻找一条通往目标位置的新路线。他攀爬过被碾平的居住舱残骸,径自矮身从被自重压得摇摇欲坠的、嘎吱作响的拱道巨石底下躲闪着走过,就在上方,帝国内务部的雕刻标记依然在顽固地彰显着荣耀。
年轻士兵暴露在了一片巨大的,敞开的空间里。
他只需以自己脚步声的回响即可判断出这一点,虽然他从来就看不见、也听不到很多事物。一座城市广场。它拱形的天顶巨大而又完美绝伦,仅有几缕灰暗的天光织缕成的银丝刺入其间。年轻士兵没有携带照明装置,他的眼睛需要几秒去适应眼前尘土飞扬的黑暗环境。
然而他连这点时间也得不到了。就在他的眼前,一片阴影在黑暗中移动。他的耳朵被一个可怕的声响充塞了:一阵刺耳的,骇人的尖啸,使他的每条神经都紧张到了极致。
当然,他曾被传授过关于外星异形的知识,那些扭曲的、渎神的怪物就像毒瘤一样在帝国每一条阴暗的裂隙里滋生。他从来就没想过要遭遇一只。不是在克里格,也不是独自一人的时候。这样的预期骇到他了吗?使他感到厌恶了吗?或者,也许他会感谢帝王赐予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奉献机会?
无论事实怎样,年轻士兵还是给他的激光枪上了膛。他艰难地跋涉过雕像与喷泉被毁坏后遗留下来的遍地碎片,前去追踪那充满渴求的喘息与能穿透他防护面具的腐烂恶臭。
然后,他与怪物面对面相遇了。
它早已感知到了他的接近,迅速转以伏击姿态严阵以待。怪物是用双足行走的,但外观上看起来更像虫子而非人类。两条额外的肢体末端是骨质的手(前肢),另两条肢体上则生着致命的利爪。它有着与生俱来的护甲:几丁质的、蓝紫色的外骨骼。它圆形的头部对于它的躯干与它长而锋利的、在张得很大的下巴里闪着幽光的尖牙来说都显得过大了。
年轻士兵不知道这个特殊品种的外星异形叫什么,同样也对它的能力一无所晓。他只知道这个怪物是与众不同的,因此它是个威胁。
在这头怪物背后的阴影里,他辨认出了一个人类的形体。一个并肩作战的、同样被丢弃了的战友,此刻跪在了地上;很明显,他依然醒着,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受伤的迹象,却没有动弹,好像已经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而且,就在年轻士兵终于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的那一瞬间,他也被一双亮紫色的,外星异形的眼睛给刺穿了。
他感到它们在蠕行着,在通往大脑的过程中持续烧灼着,然后他陷入了迷失中。
但这也仅仅持续了一小会。意外的救援出现了——他的另两个战友,毫无疑问也想循着相同的道路穿过这座被围困的城池,和年轻士兵之前一样;然后也被堵在了这个广场。
异形的注视在新闯入者们的面前闪烁不定。他们瞄准了它,却也没能打出光束来。在这种情况下浪费弹药是未被批准的,激光枪的能量块亦不可能被永久无限充能。
作为替代,两个士兵皆选择了亮出刺刀进行近身搏斗。这个外星异形露出了它的利爪,并发出了恐吓的嘶嘶声。
如果它竟企盼以此就能吓退与它作战的克里格之子,那么,它可要大失所望了。
就在两名战士接敌的刹那,它暴跳而起,迅猛地攻击他们。第一个士兵的胃部被撕裂了,以此为代价,它被第二个士兵的刺刀捅穿了一条肢体关节,血液泊流——它护住了本该被洞穿的喉咙。
年轻士兵蹒跚着脚步加入了战斗。就在异形的凝视被打断的即刻,他的精神得到了释放。他花了好些时间才使自己恢复冷静。他感觉自己好像才从一个漫长的梦中醒来,他的感官更加迟钝了。(更呆了- -)
这头怪物知道自己已无法力敌,于是立即调头逃跑。
显而易见,继续追踪它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对于这三个士兵中的任何一个来说,它都太快了——非人的迅捷——跑起来比得脚踏实地穿过一堆碎石的他们还要稳当。几秒之内,它就从它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年轻士兵转而去查看它的受害者的情况。他一动未动,即使短暂的战斗就在他的鼻子底下爆发。他已经深深地迷失在外星异形的催眠视线中了。那头怪物对他做了什么?它肯定已经感染了他的心智,要不就是他的身体。在这样的情况下,执行指令自然是当务之急。
这个年轻士兵扭断了他饱受催眠的战友的脖子。
与之前相同的话语回荡着散布在整个城市里。
“坚守阵地。记住你们平时的训练,记住你们接受的命令。你们必须准备好随时以最致命的状态与来敌交战。”
年轻士兵此刻本应已经抵达原定位置——第二防御阵线间的其中一小段,远比最初那段要短。死亡军团开始又一次的进犯了。他本该在某处蜷伏着,为他们的来袭做好准备,原地待命。
那么,又是什么,使他留在了这儿呢?
他已经被负责征兵的军士遗弃了。不曾有人告知过他理由。也许只是资质上的某种残缺。更有可能是他们在他的基因组合中发现了缺陷。一种唯有成年以后才会显露出来的、在人造子宫中无法察觉的缺陷,一种该死的基因突变!
所以,这就是他的使命——作为时至今日仍算是他战友的那些入伍士兵们的练习靶子而存在着。在他们被舰队送出克里格、投入战场完成第一个任务之前的最后一场试炼。一场真正的实弹演习。
然而所有这一切……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年轻士兵现在又是独自一人了。他的两个战友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就循着指挥官的声音往前走了。他们中会有哪怕一个人察觉到,那声音只不过是一段录音,在这之前就已播放了一千遍——不,至少是十万遍吗?
战场之上没有任何一个被遗弃者会对通讯耳机的那一头提出疑问。毋庸置疑,这种行为也将被判定为浪费行为。不知他们的领袖最终是如何预期的,也许对此他们有话要说?
但是,那些人又怎会知道,就在他们之间,将会有新的危险来临呢?
尽管那个异形已经从广场逃走了,但它也受了伤。地上有条散发着恶臭的脓水流淌过的痕迹。它看起来好像已经奄奄一息了。但是,自它降临至克里格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不知多久,而且它还没有真正死去……
从老城区地表进入位于地下的隧道至少有一百条路径。在这些年轻士兵自小成长、受训所在的地下隧道中,技术牧师与医疗人员就在其间无止尽地劳作——以提取、精炼克里格单一的自然资源。他们使用的科技在其他任何一个帝国的世界里都是违法的,然而他们有正当理由。人造子宫技术则是克里格世界中最有价值的资产,当然,它亦有不小缺陷。
这些路径看似很久以前就被封锁了。但是,假如外星异形找到了其中之一并钻了进去,又将会发生什么?
“静止你的火力,直到射击能达到最大效果。过于急躁的火力攻击是对弹药的浪费。”
年轻的士兵阖上双眼去聆听那死去已久的指挥官的声音。离他最近的声源就在广场上,现在则已被毁坏了。
他毅然转身,往和他早就离开视线的战友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开始追寻异形的踪迹。
毫无疑问的,他也把这项任务当作了自己的使命。毕竟,只有上级让他知道的事情他才有权知道;只有他们到了这里才能撤销那些过时的命令……他们也许还会为他的自主行为表扬他。
或者会谴责他的抗命行径。
这个年轻士兵会因为激动而感到浑身战栗吗?也许是恐惧——那可是,在他一生之中的第一次,他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活着啊……又或者,他也许会扪心自问,那些负责征兵的军士会不会见证这一切的发生,在他的心中窥见这些想法?
也许,这就是他们在第一场实战中就将他抛弃的最简单的理由。
异形的踪迹使他渐渐远离了新一轮迫击炮火所发出的震响。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城区中一处几个世纪以来都没人注意过的地方。在年代久远的灰烬堆上,他留下了自己的新脚印。辐射风暴在年轻士兵的耳畔哀声鸣叹,仿佛在吟唱着一首属于那些古老亡魂的挽歌。正如尤尔腾上校与他最为忠诚的卫军,曾在这片土地上为克里格之魂而战,并最终得胜那样,一次征伐——也是一次胜利——值得它如此惨烈的牺牲。
外星异形已然尽可能好地将自己隐蔽起来了。
它在城市中尚且完好的残垣断壁间游移自如,将身形潜藏进了最深沉的暗影中。很快,它就占据了一处对它僵硬笨拙的猎手来说难以触及的空间。然而,这个年轻士兵总能在稍后找到避过每一道障碍的途径,并再一次跟上它的行踪。
这头生物鲜活的飞洒出来的血液形成的班渍愈发密集了,这说明最终它还是慢了下来。年轻士兵开始提高警惕。他矫健地从遍地的瓦砾碎片中捡起一面古旧的、破损的盾牌(应当是叛乱时期遗留下来的金属制防弹盾或防暴盾),并用袖管将它擦得锃亮。
他把这面盾牌举成一个角度挡在身前,然后继续前进。他希望通过异形平滑的角质外壳反射而来的光线找到它。在这样的状态下,他还可以借此分散异形视线造成的完全效果。
然而,这个设想从未得到过实践。
就在他得以目视敌人之前,他已经耳闻到了对方的动静,听见了它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喘,以及利爪刮擦着一种物体的声音——也许是金属?它就藏身在这段随时会塌的墙体的另外一侧。几乎触手可及……
声响忽然消失了。
是因为这只生物亦觉察到了他的到来?尽管他已经在竭力隐藏自己。还是因为它从风中嗅闻到了他的气息?
此刻,它是否正在某处等待着伏击他呢?
年轻士兵悄然向只剩一半的墙体边挪去,而后迅速下蹲蜷伏起来。他屏住气息,专心聆听。还是什么都听不到。他再一次将他的盾牌当做镜子使用,四下察探这面墙的附近。没有发现任何潜藏在暗中的威胁。
就在这面墙之后的空地上,他发现了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以陈旧且锈迹斑斑的姿态封闭着,还被很久以前发生的爆炸产生的高温熔进了混凝土中。入口顶端的瓦砾碎片被清理到了一边,舱盖上划刻有新鲜的痕迹。一些爪痕。边缘凝固着的黑色血迹则更加明显。
异形来过这儿,而且它正尝试着往更深的地下逃窜。它会不会因为自身匮乏的气力难以支撑它达成目标所以放弃了?或者它停下来只是因为它感到自己不再“孤独”了?
这是否意味着,这个年轻士兵追踪异形——是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它一定已经虚弱了不少,但它肯定还有余力固守某处与他拼杀。克里格人现在反倒成为了猎手,而外星异形则是他的猎物。
他会因为这项认知在接下来的狩猎中萌生一些额外的自信吗?
他攀爬着通过一扇拱形窗户的窗框。这里对于他装备着陶钢护甲的肩膀来说太过狭窄。他的长大衣被一块尖锐的玻璃碎片钩住了,使他不得不暂时维持坐姿处于易受攻击的状态。他赶紧把自己的衣角扯了回来,然后纵身跃入一片停滞的黑暗中。
年轻士兵现在身处于一个教堂。至少,这里曾经是个教堂。木质长椅被砸得粉碎,圣坛被亵渎的如此彻底,以至于连他都不忍直视——它是如此鲜明地见证了他祖辈的罪恶。
他转而屈身去检查地上的血迹。要在黑暗中找出这些痕迹来是十分困难的,所幸痕迹还是出现了,指引他穿过教堂的地板,进入了对面墙壁的破洞里。
仅仅只是本能在驱使着这个年轻士兵不断追踪着它吗?还是逻辑思维给予了他一个被指引到此处的理由?
或者,帝皇仍旧注视着他,即便是在这最幽暗的地方?
仍然保持着蹲伏姿态,他架出他的镜子般锃亮的盾牌挡在身前。他斜举着盾牌察探了一下他左肩以后的情况,接着是右肩。而后他就看见了:那道在阴影间突兀闪烁着的亮紫色,就在他的右后方。那是外星异形的眼睛!
他迅速转头,那只异形正狂怒地嘶吼着、跳跃着朝他扑来。
它一定精心挑选了这个昏暗的地方固守。它一定特地顺着它留下的踪迹折回来以给他个“惊喜”。
它尖声骇叫、无比恼怒,因为它的利爪被一层金属挡了个严实,这层金属正是年轻士兵持有的破损盾牌。他辨认出了这声扰人的尖啸——之前在广场上也听到过,这使他下意识地想要畏缩。
外星异形退却到角落中,充满恶意地凝视着它的敌手。
他竭力避免去和异形的视线正面接触,尽量使自己正好只能看到它因为大张着嘴露出来的淌满口水的喉咙。异形猛击所产生的力度竟使盾面直接扭曲了,于是他顺手丢开了盾牌;它已然发挥了它的功效。他举起了他的激光枪。
这个异形正从它藏身的阴影中窜出身来——绝对值得他消耗少量的激光枪火力来终结它所造成的威胁。很明显,这些皆出自于年轻士兵的个人决断,而且此地不会再有任何人来否定他了。
异形知晓自己已逃无可逃。它再度朝着年轻士兵飞扑过来,尖牙与利爪带起了一阵旋风。毫不退缩地,他将两发激光弹打入了它怪异的身躯中。 第一发光弹还是被异形的外骨骼挡偏了,第二发径直在它的头盖上烧出了一个圆孔。
它仍旧没死。
倘若这只外星异形的坚韧使这个年轻的士兵大感震慑,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将其显露出来了。他打起精神,将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到脚后跟,以接应这只怪物的冲锋。即便如此,他还是被甩到了地上。
骨质前肢啪的一下阻断了激光枪的射击,试图把枪支从他双手的紧握中弄出来。与此同时,利爪还用力地向士兵的咽喉刺去。对于后者他以肘部的片状护甲抵御,在异形以为他还会继续拉扯枪支的那刻猛地向前一推,把枪托砸进它张开的血盆大口中。一排尖牙尽数断裂,这只生物大声哀嚎并痛苦地跳了回去,然而枪也就此遗失了。
他立刻伸手去够他的刺刀。
然而,他的死敌比他动作更快。它淌血的舌头像鞭子一样毫无目的地疯狂挥击,尖端穿透了年轻士兵厚重的大衣,并在其内的盔甲间找到了一条缝隙,随后刺入了他锁骨之上的肩膀位置,使他发出了这天以来的第一个声音——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鲜血喷溅到了他的头部,他屈膝跪倒。他会知道,就在那一瞬间,这个怪物对他做了什么吗?也许……假如帝国能对某些禁忌稍微坦诚一些就好了。如果他有机会弄明白的话……
基因盗取者生就为了繁殖,仅此而已。这只生物就是为了这个唯一的目的来到克里格的,它可能藏匿在补给舰或运兵舱里偷渡了进来。它充满毒性的舌头也兼有类似于产卵器的功能。它倾力想要用一种尚未成型的有机体感染年轻士兵,一种可以改写他的基因序列、污染他的思想的物质。那么任何他所繁衍的后代,都会变成基因盗取者的后代,变成如它一样突变的异种。
而这个年轻士兵的唯一目的,就会变成去保证这些怪物存活——以他生平所能穷尽之力——使他们健康成长。
然而这不起作用。他是一个被抛弃者。被抛弃者是禁止被投入克里格世界的育种计划的。所以,无论是战胜还是战败,这只生物的血脉皆会被终结在此地。但愿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不管是人类还是外星生物——会知晓。但愿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会意识到这个残忍的讽刺。
年轻士兵聚集他仅剩的所有力量挥舞着刺刀。这是他的最后一搏,他绝望中使出来的战术。这奏效了。刀刃穿透了虬结的肌肉,随后他差点被一阵几乎可以撕裂神经的尖啸震聋。恶臭的脓水溅在他的呼吸面具的护目镜片上,他同样也变盲了。
他感到那断掉的舌尖依然还刺在他的左肩上。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抓住了它,把这黏滑的异物从他正在流血的皮肉间猛拉出来,然后把它丢得远远的。
等他得以再次目视与耳闻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异形已经放弃了它狂乱的最后挣扎,向它身上那些至死的创伤与辐射引起的病痛投降。年轻士兵站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尸体。他的想法都是他自己的,他们从来都是这样。
然而有一种想法,现在肯定正充斥着他的大脑。他一定已经意识到他做得比杀掉他的敌人更多。感谢他——这个孤独的被抛弃者,生来就是一个毫无价值的人类——这个异形杂种遭受了它所能遭受到的最残酷的命运。年轻士兵也不再需要担心他自己。
随着生平所愿没能实现的遗憾,它沉沉死去。
这场战斗结束了。
现在,他可以听见指挥官的声音再次响起:
“——重复一遍,这座城市已经落入了侵略者之手。所有存活的防卫者应当尽快回到各自营地。”
年轻士兵会因为这条广播的出现松口气吗?
与外星异形的遭遇战极大地损伤了他的身体。肩膀上被异形舌头戳穿的部位刺痛着,太阳穴阵阵发疼。他的脸颊被汗水浸湿,伤口很可能已遭感染。
“今日,你们品尝了失败。但是没有关系。记住,这样的后果正在预期之中。重要的是,你们表现绝佳、忠诚无比。你们证明了自己被帝王所赐的性命的价值。赞美帝王!”
士兵在他已死的重担压迫下蹒跚前行。他的双脚在满地的残骸间艰难挪动;他的足踝扭伤了。
异形的残肢从他的双肩滑落,头部先砸向地面,摔得破碎不堪。一具空壳而已。他却没有力气将其再次举起了。无人知晓为何他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他会意识到,他可藉此向那些在地下隧道里忙碌的技师证明他并非全然无用吗?这是对于他们的研究来说无比适合的主题。或者他本人的动机还要包含更多私心?
“记住,你们必须尽可能多的从死者身上回收可用装备。”
拖着他疲软发热的躯体,年轻士兵辨认出了他面前的建筑物的形状:巨大的石质拱道,通向城区广场。就在这座广场上,他第一次直面了自己的命运。营地离这里并不远。一旦他能撑到营地,他就可以坐下吃喝、休息,接受医治。
也为他的下次作战与死亡作好准备。
假如他从未突破过约束,事情大概就是那样了。他会去仔细思索他离经叛道般的缺勤被注意到的可能性吗?
年轻士兵察觉到前方有动静。透过层层雾霾——是战场上升起的轻烟还是他的双眼模糊了?——那些戴着呼吸面具的人,是他的同僚吗?不,他们的装备要优良许多,肩带上配有背包、腰带上陈列着各种工具与武器。其中一人的左肩上甚至还背着一把火焰喷射器。
两人正蜷伏在一个呈匍匐姿态的士兵身旁;他们是要上前查看他的伤势,还是对他执行最后的裁决?年轻士兵无从判断。
接着……六把激光枪对准了他。
他并没有端起他自己的武器顽抗。
是因为他实在没有力气去反抗了?还是他感觉到这样的行为是徒劳的?他是否认为自己在演习结束之后就是安全的了?
他有没有意识到,那条讯息其实并没有传达给对面的敌方?他们所接受的——敌人一露面立刻将其当场格杀的指令从未被撤销过?
五个死亡军团的士兵都没有开枪,毕竟浪费弹药是毫无意义的。第六个人——以一种不可言喻的默契,扣动了他的扳机——这将是一记绝佳的射击。他瞄准了目标的护目镜。
一发激光弹正中大脑。
就在年轻士兵死去的这一刻,他的脑子里会想些什么呢?他会对致使自己枉死的不公正产生怨恨吗?就在他竭力保护族群的血脉免遭感染、使同胞的未来归于安定后,却要被他们其中一人击毙。他是否会认为的确是那些征兵的军士弄错了,就在这一切发生以后?他是否会为自己的英雄事迹再也无法为人所知而感到遗憾?
或者,只要他的神祗——帝王知道就足够了?
也许他只不过是坦然接受了他早已充分准备好去接受的命运而已。他可能会觉得心满意足,即使他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的性命。
在他生命终结时的思考……当然,这不重要。
这个年轻士兵是怎么想的、如何感觉的……一点也不重要。从来就不。
第一艘运兵船在当天晚上抵达。被征入克里格死亡军团的新兵已准备完毕,辄待战斗降临。
他们在城区废墟——之前战场的边界处被成排建制。会有其中一人意识到,上一场战斗遗落的尸体仍躺在那些碎石堆间吗?
他们尽量保证自己的列队齐整,尽量避免脚下堑壕与坑洞的影响——那些伤痕在他们的行星死气沉沉的地表上纵横交错。他们脊背笔直、步枪压肩。他们已经为毫无意义的胜利牺牲太多。假如他们的上级觉得这样的死亡率尚可接受的话。可是,他们又该和谁争执呢?
没错,演习确实造成了一定人数的阵亡。但存活者通过演习获得了技能的磨砺,以及对于他们即将面临的战斗来说弥足珍贵的实战经历。
“今日,你们品尝了初战的胜利。但是要牢记,这样的结果是早已注定的。”
说话者的嗓音传达到了残破不堪的城墙内的遗迹各处,那是属于一个早已死去多时的指挥官的声音。这个声音鼓噪得让所有人都能听见,极其响亮、富有金属质感、夹带回声。一段被播放了上千遍——或许十万遍的录音。
新的死亡军团士兵遵从了声音的指示。他们原地待命,直到两艘舰船降落在他们前方的空地上。下沉气流将灰烬与烟尘带起,形成了两股飓风。舱门开启,入舱舷坡缓缓下落,但是没有活人愿意从舰船里出来,在克里格足以致死的大气下呼吸。几乎没人胆敢这么做。
死亡军团的士兵在激起的尘埃落地之前就开始动身了;他们逐渐化为了黝黯的剪影,在有毒的烟团中踏步前进。一排又一排地,他们填满了第一艘运兵船,接着是第二艘。
“重要的是,你们表现绝佳、忠诚无比,而且你们会再接再厉。”
很快,这些年轻的士兵们会被运送到一个阴暗的世界去,靠近暴风雨星域的外部边境。他们将会取代三个刚被歼灭的克里格军团,去打一场败局已定的战役,与那些古老的、强有力的恶魔作战。
这是他们的第一场实战。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则将是最后一场。
而且,他们的耳边会一直萦绕着指挥官的声音:
“经由计算,你们是赢不了这场战役的。帝王最伟大的胜利并不会在你们这一生中实现。”
“然而,在你顽抗敌人火力的每一秒,你都在耗费对方的资源、削弱他们的力量。你的生命是毫无价值的,但你可以用其换取更多。”
“这,就是你们存在的意义。一切即为你们的责任与命运:英勇地赴死、决然地赴死,要知道,你所作出的最微不足道的牺牲也会被记录在案,并以此赎去你祖先的异端之罪。”
“你们的行为将会加快那一时刻的来临——那伟大的、必会来临的时刻——克里格的罪孽会被洗清,克里格之子在帝王的全视全知之眼中终获救赎。”
“至此,你们短暂的存在终将成为永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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