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厢情愿摆弄和战成僵局

更新时间:2025-05-08 15:36:55 阅读: 评论:0

2023年8月7日发(作者:马震武)

枝江大曲-

第四章一厢情愿摆弄和战成僵局

第四章 一厢情愿摆弄和战成僵局

       两皇一敕无语乾坤逼称臣

美梦似乎还在继续。

沈惟敬又跑来到北京住所,同时还来了一位日本的茶商,新平三郎。

他本为九州岛商人,为岛井宗室的远方姻亲,不过专长在于伪造中、日两国的古董物品,本人也通晓汉语,是有名的奸商。他带来了琳琅满目的日本古文物,同时还带来了日本皇族系谱以及皇族衣物。

森六郎与小松,莫名奇妙穿上了日本皇族衣物,怀着假造的日本皇族系谱,带上了伪造的日本古物,新平三郎则身穿公卿服饰,由沈惟敬带着,一同上了马车。

森六郎问:「沈大叔,你要带我们上哪去?」

沈惟敬此时才全盘托出,用日语说:「你们两个想不想,逛一逛大明国皇帝的皇城,见一见中国的皇帝?」小松问:「中国的皇帝?是不是就像我们日本的天皇?」沈惟敬露出诡异的微笑,点头说:「没错,皇帝陛下很想见你们。」森六郎则是天真无邪,眼睛为之一亮,高兴地叫:「好啊!」小松年长些,较为懂事,感觉这太不可思议了,皱眉头问:「我听说大明国比日本还要大,我们只是日本皇家的奴婢,平常我们日本的天皇也不会想见我们。现在是你沈大叔的奴婢,中国皇帝怎么会想见我们?」

新平三郎则严肃地咳一声,盯着沈惟敬,似乎在暗示沈惟敬什么事情。

沈惟敬微笑说:「呵呵,这是你们不懂事,皇帝陛下没见过日本人,而我沈叔叔跟皇帝陛下说了你们两人的事情,所以皇帝想见一见,顺便给你在皇宫玩玩,让大家也看看日本人长得什么样子。」

小孩子毕竟好唬弄,森六郎与小松遂点点头,露出开心地微笑。

沈惟敬说:「要去皇城可以,不过大明皇帝的皇城,不是随便的人都可以进去的,必须要有身份。」小松转而对森六郎说:「说的有道理,我们日本天皇皇宫,国母的住所也不是随便的人可以进去,都要一些什么朝廷大人才能去。」

沈惟敬故弄神秘,小声地用日语说:「所以我带你们先去见一位朝廷大人,说你们是日本的皇家遗孤。先前劝修寺大人教导你们的皇家礼仪,有没有忘记?」两人同声说:「没有忘记。」沈惟敬说:「那好,现在把皇族族谱看一看,知道自己是哪一个位置。然后新平三郎先生,会告诉你们一段故事,将之牢记在心。不然那位大明国的朝廷大人,若是看穿你们不是皇族,就不会给你们进入皇宫去玩喔!」

两人瞪大眼拼命点头。小松说:「沈大叔,你们对我们太好了。不过我感觉很奇怪……」女孩说出这『很奇怪』,却让沈惟敬与新平三郎同时吓一跳,怕事情会败在小孩子身上,沈惟敬露出苦笑,面流冷汗,赶紧追问:「小松,哪有奇怪?」小松说:「我们只是你的奴婢,为何要对我们这么好?」

这日本小女生很机灵,颇难搞定,沈惟敬实在头痛。

新平三郎与沈惟敬互相对眼,似乎新平三郎很不满意,沈惟敬怎么连两个小孩都没摆平。其实沈惟敬也有苦衷,自从将两小孩从日本带回来,他一下要跑朝鲜战场找小西行长,一下要跑北京兵部尚书找石星,两边串场子,还要飞鸽传书给九州岛的劝修寺。哪里会有时间去管小孩子的想法?临时再编故事,忽悠过去便是。

沈惟敬发挥商人口才道:「你们知道大明与日本,正在朝鲜打仗吗?」森六郎点头说:「有听劝修寺大人说过。」小松苦脸地说:「京都漂亮,北京更漂亮。两边好好的,干麻要打仗?讨厌!」沈惟敬说:「那就是了,劝修寺大人希望两国和平,日本天皇甚至希望亲自来北京走一趟,跟大明皇帝和谈。不过太合大人从中作梗!所以国母希望你们代替皇家,跟大明皇帝行礼,这样大明皇帝就会知道,日本其实不想要跟大明国打仗。假设你们做得好,以后想回京都,或是想住北京都可以。」

两人同声说:「我们要在北京!」新平三郎此时笑着开口说:「好,那以后就住北京。不过现在得听我说一段故事,由你们转告等一下要见的大人!」

于是编篡了一段故事……

驴的踏,马的踏,终于到了兵部尚书府。

沈惟敬、新平三郎、小松与森六郎来到兵部尚书府邸,一同跪拜堂上石星,沈惟敬则是行揖弯躬,表示见过部堂。听说他是大明国的大官,这三个日本小人物自然下跪平伏。这大堂两边还有不少衙役,不过懂日本语的中国人,只有沈惟敬一人。

见到皇族来跪拜,刚开始石星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不过却自己想到了史书上的一段故事,自我发言说:「嗯!小国国君只是大国的三品公卿,我乃天朝一品阁员,汝等东夷小王跪拜乃礼,如同当年陈叔宝跪拜贺若弼一样。」然后自我陶醉地宣布免礼,并且赐座。

石星问:「沈先生,问他们,日本皇族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怎么会让平秀吉独断日本兵权?」

沈惟敬若有其事,用日语对他们三人说:「好啦!大人问,日本太合怎么崛起的。不过你们就『事实』说一遍,尽量不要出错,错也无所谓……」沈惟敬之所以敢这样翻译,就是自恃此时此刻全北京城的中国人,只有自己懂日语。

于是新平三郎说:「日本天皇一族,为先前臣从大明永乐皇帝的足利家族后代,本来受大明国册封日本国王,统治日本多年,后来的大内家也是国王血亲,对明朝臣服,也是国王所授权的。但是织田信长造反,杀了前任的天皇,兵乱之时我等逃出来。之后织田信长又为明智光秀所杀,明智光秀又为丰臣秀吉所杀。丰臣秀吉有称王野心,不容我们皇族,所以我们逃来中土,请求天朝上邦庇护。」

在一旁的记录员,一时无法记录,只能等沈惟敬翻译。沈惟敬就照新平三郎所说,翻译出来。于是石星问三人身分。新平三郎自称,宽仁亲王,是这两人的叔父。小松自称钦子,为前任天皇的女儿。而森六郎为天皇的继承人,织田军打皇宫时,还是小太子,跟着人群逃出。

石星倒也不是全然昏瞶,于是说:「总不能随便来三个倭人,自称自己是王族就是王族。你们三人自称的身分,可有凭证?」

这点沈惟敬早有预备,令新平三郎拿出历代皇族的伪造物品,以及各种伪造的印信。石星拿到了这些文物,一个个摆在案上仔细端倪,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照你这么说,目前日本国的国主,应该是这个叫做丰臣秀吉的人,发难进攻朝鲜的,也是他主谋。倭人既然用我华夏天朝的文字,何不各自书写自身经历,好存档备查?」

三人不懂汉语,对此说无反应,眼睛只看着沈惟敬,但沈惟敬一听,吓得头皮发麻,浑身差点冒出冷汗,赶紧说:「大人且慢!这两位小孩年纪尚小,就遭逢兵祸,自不识字。倒是新……宽仁亲王,可以书写备查。」石星愣了一愣,点头说:「好,就让他写。」

于是新平三郎将编篡好的故事,一一写下备查。

北京的事情暂时了结,沈惟敬在兵部与礼部授权下,充当谈判使者,将小松等三人委托在北京之后,身穿官服带着其他礼部陪行使节,一路风风火火赶到朝鲜南端的釜山。小西行长、石田三成、大谷吉继与增田长盛在此等沈惟敬多时。

沈惟敬先引导礼部陪同的使节,徐一贯、谢用梓两人,入小西行长的行辕,小西行长遣退所有人。里头只剩下小西行长、宗义智与小西如安三人。一见进门的除了沈惟敬之外,还多了徐一贯、谢用梓两人,知道他已经在北京撮合得差不多了,宗义智与小西如安先开口说话,小西行长则拼命对沈惟敬使眼色,暗示他赶快支开徐谢两人。

这徐、谢二人见到,小西行长与沈惟敬两人眼色来,眉色去,比市井勾搭通奸的男女还要更有风情,对此颇感讶异。这沈惟敬莫非是断袖龙阳之徒?怎么会跟日本武士颇有勾搭之状?

沈惟敬总算明白小西的意思,于是开口作揖对徐、谢两人说:「徐大人,谢大人。刚才日本这两位大人对你们表达敬意,有见面礼物要赠送。」

徐、谢两人对看了一眼,他俩到东瀛任事,本来就是来趁机捞些好处,顺便观光旅游的,此说当然合他心意,但还要故作推诿。徐一贯笑着说:「这,正经事情未办,恐怕不太妥当。」

沈惟敬虽然经商却知道官场事故,笑着说:「二位大人远道而来,已经十分辛苦,现在又还没到日本见丰臣秀吉,不必这么紧张。况且只有在下懂得日本话,正经的事情就交给在下来办,得到结果再向二位大人禀报,再研究下一步动作,不是两全其美吗?」

谢用梓呵呵一笑,点点头说:「沈大人说的也没错,既然正式的会议还没开始,我们不必这么认真,就让沈大人先跟他们谈谈。」徐一贯还显犹豫。宗义智学了一些中国官话,对徐一贯行礼说:「两位大人随我来吧,在下有重礼相赠。」

这两人反正也不懂日语,天高皇帝远,有好处拿何乐不为?就把交涉的事情丢给沈惟敬,自己乐得轻松快活。于是相互对眼,哈哈一笑,便随着宗义智出去。

剩下三人入座后,小西行长先开口道:「太合方面已经松口,同意和谈。你那边状况怎样?」沈惟敬说:「也大体处理完毕,据我探的口风,大明皇帝也想要和平,不想打仗。礼部与兵部的奏折,已经得到了朱批,委任我为全权大使,先到日本谈判,取得日本官方的正式文书,弄清楚状况之后,才会正式派使节来日本。而那两个小孩,都已经安排妥当,不会有名不符实的问题。」

小西行长笑着点头说:「太好了!既然两边都同意议和,那不愁事情办不成功,我们对天皇那边也就有了交代。」然后转而点头,对小西如安说:「到时候烦请父亲大人走一趟。」

这意思就是去北京一趟,能去北京参观天朝上国的京师,长长见闻,自是小西如安所望,自然也点头答应。沈惟敬说:「但是两边条件若是谈不拢,那我们先前努力岂不是白搭?」

小西行长紧握十字架说:「当然不能白费功夫!谈得拢要和平,谈不拢还是要和平!」沈惟敬说:「这样东拉西扯,要是穿梆,那都要倒大楣。你可不知道我们大明皇帝对付欺君的手段。」小西行长说:「沈大人你也别紧张,太合这一边也不过就这么一回事,只要我们密切合作,口径一致,只要把谈判管道引导成一线,就可以两面同时运作。天朝皇上与我们日本太合,都不会发现真相的。」

沈惟敬贪利心切,自然相信小西行长之言,说:「那好,但是我在这可先说好了,除了事先说好的商业利益,你们天皇那一边……」

小西如安微笑着打哈哈说:「沈大人别紧张,劝修寺大人飞鸽传信来了,说沈大人在这一次居首功,以后除了我们的领地对大明国的贸易,连京都对大明国贸易,也都由沈大人垄断。届时全日本对大明国的商业,都将是沈大人的天下。到时候大人随便买一个小岛,养上几百个明日两国的美女,乐活消遥,甚至想自己当一方诸侯都可以。」

正是君子之怀德,小人之怀土,沈惟敬听得心花怒放,才点头说:「如此便好……」两方正要各自交换,日本与大明两边的情报时。忽然石田三成、大谷吉继与增田长盛三人进行辕。吓了另外三人一大跳,赶紧闭口不言。三人见了沈惟敬身穿大明官服,于是先行礼致意,准备正式会谈。沈惟敬发现少了徐一贯、谢用梓两人可不行,小西行长只好亲自出帐门找人。宗义智拉着两人跑得很远,好不容易拉回来。

两边人在釜山城内正式谈判,好在石田三成、大谷吉继与增田长盛都是主和派,虽然没有参予小西的预谋,也不致于成为阻碍。双方还是洽谈愉快。

但是正在双方都笑容满面时,忽然加藤清正与福岛正则闯进了谈判的大厅,劈头就大喊:「明使来谈判!怎么没有告诉我等?我们也是军团长啊!」这除了让沈惟敬吓了一跳,徐、谢两人也同时一怔。

这两人是丰臣秀吉的侍童出身,而今也列为大名,对秀吉意志遵循不渝,带着武士的期待,来跟明朝将领决战。以往的战国武士甚至大名,对战的都只是日本自己的武士,而自己却能有机会与天朝上邦的武将决胜负,自然是怀抱着莫大的期待与激动的心情,都认为自己将一战,而成为全日本家喻户晓的名将,远远超过古代所有的日本武士。跟石田、小西等人所谈格格不入。

加藤然后转头对沈惟敬怒目说:「大明使者听好,我们可没有败给你们!谈判规则必须要我们来定!」

小西行长知道他来一定坏事,马上怒目道:「加藤主计头!不可以对天朝使者无礼!」福岛正则道:「小西摄津守!我们可是请示过太合大人,谈判我们必须参加!」石田三成向来看不起这些武夫,帮着小西行长,怒目对福岛说:「左卫门!太合是指派我们接待使者的!他们可是要去面见太合大人!要是谈判出了什么差错,回去唯你是问!」

两边又互吵了几句,福岛与加藤,怕真的吓跑了明使,只好退出。好不容易折腾结束,大家都欢喜收场,三个大明使者来到了名护屋。

对于大明使者来,丰臣秀吉也够意思,派出了德川家康与前田利家,两位重量级的大名来亲自接待三人,吃日本美食,全程招待旅游,展现日本之美。并为了保护颜面下和谈,刻意奢华迎接使者。把自己最心爱的黄金茶室,从京都特地运到名护屋,招待沈惟敬等三人,品尝日本茶道。

日本喝茶的方法,是研磨成茶末一起喝下去,与中国宋朝以前的方法完全相同。之后中国人就只喝热水茶汁,若要喝中国古茶,在中国已经很难喝到,得去日本才喝得到。三位明朝使节,还头一次品尝到自己祖先的茶道。

另外丰臣秀吉玩了一个小动作,故意亲自招待泛舟,直接对三人说:「日本不缺船只啊!」这真是斗鱼翻鳃,自胀唬敌,暗示还有实力渡海再战。不过包括沈惟敬在内的三人,并不理解他的恫赫威胁,还以为日本人喜欢泛舟。在泛舟之时,远处围了许多日本百姓,想来一睹明使的真面目,为恐有失,出动不少武士维持秩序。

实际上小西行长与沈惟敬都已经看出,丰臣秀吉已经自知战局不利,只是嘴硬不肯承认,唯恐丢面子,贻笑到中土的史册中,所以倾全力要夺取有面子的谈判结果。既然已经有此心思,那么和谈就大体完成一半。

沈惟敬相当满意这一连串招待,过几日便开始谈判,丰臣秀吉当场开出七大条件给沈惟敬。同时为了照顾面子,决不承认之前的战败。要实实在在显示力量,日军就必须边打边谈,不可以示弱,但又不能进攻明朝军队,破坏了谈判。颇是两难。

遂命令加藤清正与黑田长政进攻朝鲜晋州城,用打朝鲜人来表示日本还能再战,以为谈判的筹码。若朝鲜南四道实实在在控制,那么明朝只要慷他人之慨,牺牲朝鲜的国土,他的目的也就达到。反而占优势的万历皇帝,贪图安逸,玩乐心切,不想上朝理政,既然和谈,就下令李如松撤军。本来还留了一些部队,但石星揣测上意,下令撤掉更多部队。只留下三千人防守朝鲜北部而已。所以晋州城的朝鲜军民失去援助,遭到日军彻底歼灭。

丰臣秀吉七大条件为:

一、迎接明朝公主为日本天皇皇后,两国皇室姻亲友好。二、发展勘合贸易,两国贸易全面往来。三、大明与日本两国武官永誓盟好。四、朝鲜京城与北部四道仍归朝鲜,南部四道割让给日本。五、朝鲜送一王子在日本当人质。六、日本同意交还朝鲜俘虏与二王子。七、朝鲜为战争罪魁祸首,必须严惩,并盟誓永不背叛日本。

沈惟敬一看,条件当中,除了拉日本天皇去吃中国公主的豆腐,倒也自知打不过中国,不敢侵占太过,纯粹是要宰朝鲜人,但朝鲜王必然会暗中抵制。细细盘算下来,这一切除了第一、第三与第四项很难办,其他都很好处理。但是光凭这三项,万历皇帝就绝对不会同意。

此时徐一贯、谢用梓两人,继续由德川家康与前田利家招待,并不知道这七点。沈惟敬收好这文件,怒气冲冲找小西行长,丢了这七点给他看,劈头就说:「这七点不可能被皇帝接纳!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我看这谈判要破裂啦!我不打算混下去了!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办!」小西行长急着说:「沈大人别急,另外两位大人可知此事?」沈惟敬摇头说:「他们又去旅游,我没告诉他们。也没回答平秀吉!这样肯定谈判破裂,我得照实把这七点交到礼部,不然这问题就严重了!」

小西行长就怕谈判破裂再度开战,急着说:「沈大人别急!这件事情我们得从长计议。」沈惟敬说:「计议什么?就算给我再多钱,也得有命去花。欺君可是杀头死罪。」小西行长苦笑说:「我面对太合不也冒一样的风险吗?你放心,据我所知,太合的意志也没这么坚决,这可以转……」

沈惟敬自己也商人出身,知道他在牵拖,赶紧说:「罢了,没什么好转的。个人性命要紧,什么贸易垄断,两国美女我都不要了。老实跟你透底,我来之前,皇帝就已经有上喻,不可以有损天朝颜面,甚至连日本想要仿效当年足利义满,对中国朝贡勘合贸易,都还要考虑,何况什么公主?你以为现在是当年中国的汉朝,日本是当年的匈奴吗?」

小西行长点头说:「这样吧!我们请劝修寺大人来一趟,他就在九州岛。他处理事情经验丰富,可以替我们拿主意。一定在沈大人您安全的情况下,来操办此事,如何?」

这打中了沈惟敬的投机心理,闭口不言。

小西行长见他露了投机之相,便继续说:「其实您也别怕,倘若事情能瞒得过去当然好,瞒不过去您也可以跑到日本来。近年来不是很多你们大明国的福建商人,在大明犯了法,都跑来我们日本定居,最后还经商富甲一方呢!您怕什么?照样可以得到您想得到的贸易利益。」

沈惟敬微微点头,细声说好。

于是沈惟敬继续劝徐一贯与谢用梓两人,在日本游玩,继德川家康与前田利家的招待之后,小西行长安排更好的节目,有艺妓美女,陪吃、陪喝、陪睡,让另外两人继续沉迷腐败,以免探知真情。

劝修寺隐真很快就来,此时还带了静光法师亲自出马,原来静光在京都听到明朝使节到的消息,便随着运送黄金茶室的队伍,一同前来。两边在名护屋小西住所密室对谈。

谈了许久,沈惟敬还是怕冒险。直到静光与劝修寺,同意若事情穿梆,沈惟敬可以逃到日本京都,由日本皇室亲自保护,并且给了沈惟敬一份誓书,以及一份伪造好的『丰臣秀吉降表』。既然日本天皇都代替丰臣秀吉说话了,又有这张降表当作证明,如此他才勉强同意传达议和。

沈惟敬既然答应,小西行长就敢回报丰臣秀吉。丰臣秀吉坐于上座,小西行长平伏于下。

丰臣秀吉问:「大明使节对于那七项条件,是什么反应?」

小西行长微笑,扯了弥天大谎,开口道:「大人威名远扬,大明国百姓皆知,大明皇帝自知再跟太合敌对,必然亡国。所以大明使节在出发之前,他们的皇帝就已经透漏口风,要跟日本和谈。这七项条件,使节已经答应,现在只缺带回北京给大明皇帝批准而已。」

虽说这句话是弥天大谎,但从表象分析,其实也句句有实。确实万历皇帝想要和谈,只是原因不是害怕,而是懒惰怠政。七项条件确实使节也已经答应,但这使节是沈惟敬,是被日本人调包的中国使节,纯粹只能内部消费。所以丰臣秀吉不管怎么派人去探查,都会相信这个谎言。

丰臣秀吉遂大喜,认为自己把中国皇帝都打服了,中国天朝的地位将要让日本来接收,日本才是真正的天朝。遂暗暗计议,等议和过了几年,休养力量,再寻衅入主中国不迟。高兴得手舞足蹈,跳起来说:「我一定要告诉宁宁,日本在我的手上,打败了大明国,才是真正的天朝上国。」左右侍从都为之欢欣鼓舞。只有在下座的小西行长,心怀鬼胎,面露冷汗,苦脸陪笑。

丰臣秀吉的妻妾们闻之,更是害怕,要是公主来不只一个,除了天皇纳之,他秀吉必然留而享有,还会趁机索要更多中土美女,到时候全部都会失宠。于是各自哭泣,害怕自己富贵的生活消失。

但丰臣秀吉手下并非全部胡涂,有人感觉不对劲,明朝并没有战败,却竟然那么快就屈服,完全不合传统中国自我尊大鄙视四夷之心,简直不可思议,颇有可疑。劝丰臣秀吉派其他懂汉语的人,随沈惟敬去北京,以探虚实。

没想到丰臣秀吉志得意满,正在陶醉,讨厌有人打横炮,态度便狂妄了起来,大声说:「长期以来,都是我日本皇室都用他们的文字语言!现在强弱逆转,天朝是日本,就要让他们的皇帝,用我国的文字语言,还派什么懂汉语的人去?」小西行长闻之大喜,这是你太合遮蔽自己眼睛,躲在角落不识中国的真相,如此就可别怪我能一手遮天,看来就要大功告成。最好日本能成为中国的属国,两国贸易就能与沈惟敬合作垄断,自己成为日本最富的大名。

而沈惟敬则告诉另外两名使者,丰臣秀吉已经同意称臣,并且拿出伪造的降表,以示证明。说这降表全部伪造也不尽然,这可是经过日本天皇过目者,只是没有给丰臣秀吉知道。天皇既然为丰臣秀吉之主上,丰臣秀吉自己也承认天皇为主上,他制作的降表怎能说是假呢?但没给掌握实权的丰臣秀吉知道,也难说它是真。所以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来假亦真。

丰臣秀吉既惧怕中国又想挑战中国,还闭眼不愿意看真相,所以容易忽悠,但大明朝廷经历许多外邦称臣的故事,却不容易欺瞒,得多下一点功夫才成。所以小西行长的父亲小西如安,跟着沈惟敬等人一同前往北京出使,以让明朝君臣认为,这降表为真。大伙儿辛辛苦苦,总算把事情推到后半段……

当沈惟敬等人还在日本,北京紫禁城干清宫。

森六郎、小松与新平三郎,被礼部官员带到此,晋见万历皇帝。由礼部出资照顾三人饮食起居,新平三郎在北京蜗居了许久,得到中国皇帝许多金银丝绸的赏赐,大发横财,而他在日本商宅的妻子,另外一手还拿了日本天皇的资助,大赚两国皇家的钱。终于又轮到他上场。三人依照事先安排好的礼仪跪拜,六部尚书、各内阁阁员、司礼监掌印太监与禀笔太监,都在此观礼。可谓全大明朝的权力中枢,都来见此『亡国之君』。

万历皇帝朱翊钧问:「朕派人查过成祖皇帝时的档案,说日本有太上天皇足利义满者,在三保太监率宝船队下西洋,顺道造访日本时,畏威来降,称臣入贡,由成祖皇帝封他为『日本国王』,日本东瀛从而为中国之属国。但近来,又听福建商人长年经商日本,上奏朝廷者所说,日本还有所谓的『天皇』。这『天皇』是怎么一回事?」

经翻译之后。

新平三郎假装痛哭流涕说:「陛下所言足利义满者,即我先祖,当时也是日本的太上天皇。子孙代代传承,疏于朝贡,自号称皇,恐因此冒犯天朝,天威震怒,故久乃不敢入贡求封。而今天皇一族已经为逆臣织田信长所杀,此在兵部时,已禀告石星大人。我等子孙只求能在天朝上邦蜗居苟活,对日本王位不敢再有任何念想。」

朱翊钧频频点头,听说这足利义满,也当过什么日本的太上皇,没有当过皇帝怎么当太上皇?除非像汉朝刘邦的父亲一样!所以这话当是实情。既然日本改朝换代,为了对子民表明正统,足利义满与丰臣秀吉都要来中国求封,这倒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

朱翊钧转而对石星说:「听说沈惟敬带着平秀吉的使者要来,石爱卿就负责查对供词。还有,张鲸,带这两个娃儿,去皇宫花园逛一逛,品尝宫廷美食,顺便去各王府陪小王爷们玩玩,开心开心,表现我天朝上邦对番邦王族的宽厚。」朱翊钧转身又道:「还有,赏他们三人黄金二百两,白银三千两,丝绸三百匹,好生招待。日本的事情还没平息,也许将来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石星与张鲸遵旨而行。

新平三郎懂得汉语,听到中国皇帝朱翊钧出手这么慷慨,瞪大眼睛,心花怒放,乐在心中,立刻磕头谢恩。他没想到自己成了全日本最幸运的商人,见了中国皇帝不提,还因此不花成本就发了大财,从此这笑容就像是画在脸上似的。

虽说大明朝廷没弄清楚日本内部复杂的状况,但行事还算谨慎,不然就会闹一场外交史上的大笑话。因为各方说词反复,颇有不一,尤其朝廷从商人那边收来的信息,与这截然不同。倘若这三个日本人说谎,总不可能这丰臣秀吉的使节,也会替他们三人圆谎。是故若能比对丰臣秀吉派来的使者说词,那么就可以确认哪一种说法才对。

兵部大堂。沈惟敬领着小西如安来晋见石星。

呈上了『平秀吉降表』,内容大致表示,自己无德,身在东夷番邦,由于误会,所以冒犯天朝上邦,但望赦罪容宽,最后希望天朝册封自己为日本国王,如足利义满之例。更希望日本今后能如朝鲜,每年一贡,成为中国最亲密的属邦之一。降表都用汉字,也皆汉语结构,所以石星一览便明,于是收下降表备查。但是基于各方对日本的说法不一,仍对小西如安质询考核。小西如安通晓中国官话,直接与石星对话。

石星问:「朝鲜国乃我天朝属邦,尔国为何在前年进犯?」

小西如安答道:「敝国欲求大明天朝封赐,曾委朝鲜王代为转达,然朝鲜居然隐瞒实情,不肯转达!朝鲜此等下流属邦,讹诈日本隐瞒天朝,实在欺人太甚,故发兵征讨。」

石星皱眉疑问:「若尔国本意是乞求封赐,在朝鲜告急,我天朝发兵相助时,彼等应当立即归顺,说明实情才是,奈何在平壤、开城、碧蹄馆负隅顽抗?」小西如安答道:「敝方驻扎平壤等地,专为求封,向天朝示好。天朝大军攻城,战场阵势已经打开,不得已而防之,此后即退兵至京城,望上官能够明鉴。」又问:「又为何退兵,且愿意归还朝鲜王子与诸重臣?」

答道:「天兵降临,我等自知不敌,且天朝使者沈惟敬告知敝国,天朝已经同意封王之事,我等不敢质疑,故匆匆退回并归还朝鲜七道。」石星忽然看出什么破绽,质问:「汝国既然已知同意册封之事,应当立即回国待命才是,为何还在谈判期间,发兵进攻朝鲜晋州城?又为何加紧运送军粮,构筑防御工事,久居釜山不去?」

这一问,小西如安吓了一跳,想要跟沈惟敬商量,但是又怕被看出破绽,情急之下赶紧操日本语,堂上石星等当然听不懂。他说:「沈大人,这件事怎样回复才好?」沈惟敬怕受怀疑,赶紧用日语说:「说封使未到,恐下流的朝鲜属邦怀恨报复,从中捣乱……」

忽然石星严肃地打断说:「尔等扯些什么?」

小西如安说:「嗨……因为册封使节未到,而朝鲜下流属邦,品行恶劣,恐怕怀恨心切,从中作梗,所以先发制人,令朝鲜鼠辈不敢妄动。等天朝册封使节莅临,一切已成定局,我等自当退兵,焚毁一切工事。」

石星才似有所悟地点头,拿出先前与新平三郎等人的供词相比较。小西如安与沈惟敬喘了口气,看来是要过关了。石星忽然又问:「日本国主丰臣平秀吉,既然占领六十六岛,取代前主自立为王,自号曰什么『太合』。既然自己可以为王,为何还要远道来此求封?」

这小西如安早已经跟沈惟敬串好,微笑着答道:「太合见其前主织田信长,为部将明智光秀所杀,日本长期纷乱不宁。而朝鲜、琉球、安南、暹罗等国能够受天朝封号,人心归向,万民臣服。为长远治理日本,故特来求封。」

石星反复查阅新平三郎等人的笔录,想看他的说法是否吻合,又找到一处质问:「从各方来报得知,尔国长久以来,都有所谓『天皇』,有时也自称日本国皇帝,这『天皇』即国王乎?跟我大明永乐年间,足利义满受封日本国王,又是什么关系?」

小西如安答道:「天皇即国王,足利义满即当年的天皇也,后来传位于子,自称太上天皇。然而当年震恐天朝三保太监郑和,船坚炮利,远洋航海,降伏万邦的威望,去太上天皇号,受封日本国王。而后代子孙仍自称天皇。然天皇已为织田信长所杀,皇族遗孤失踪,日本已然没有天皇。此亦太合欲仿当年足利义满,自去皇号,向天朝求封,以得安宁之故。」

石星比对了两方所说,大致不差,没有矛盾,与常理吻合,所以日本国主当是这个丰臣秀吉没错。于是说:「知道了,本部堂自会上奏吾皇,准许汝等所求。早些回去准备迎接册封使,若有不敬之举,便不准封!」

小西如安平伏在地上说:「谨遵圣喻,决不违抗。」

于是派正使临淮侯李宗城,副使杨方亨与沈惟敬一同前往日本,准备册封丰臣秀吉当日本国王。

使节团刚出北京城外。

沈惟敬向李宗城说:「侯爷,我得先行一步,前往釜山等候。」

李宗城乃一贪财好色之徒,只因为是李太后皇亲,方才封侯,狐疑地问:「沈大人这是为何?」沈惟敬露出诡异地笑容说:「侯爷,此去日本路途遥远,总要有人在前头先安排,不然到时候接待不周,没吃没乐的,岂不是很煞风景?」李宗城呵呵一笑便点头同意。而小西如安则陪着李宗城一行。

沈惟敬快马加鞭,冲到了釜山找到了小西行长。

沈惟敬说:「大明国的策封使要来了,你那边准备得怎样?」小西行长陪笑脸,似乎表示有点歉意说:「恐怕还不能那么急,太合周边的人还要安排一下才可行。」

沈惟敬急煞脸说:「这什么话?中国皇帝我都搞定了,你那个日本国王还没上轿?」小西行长苦脸说:「这要有技术,你那边只要陪好话猛磕头就可以,我这边则是要在猴子的嘴巴里面抠枣,很难松口,弄不好还会被猴子咬伤啊!」沈惟敬瞪大眼睛说道:「再难的猴子也得搞定!不然大明使节一到,发现真相,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可真是硬扯猢狲充当黄脸小儿,小西行长陪丰臣秀吉纠缠中国的问题好几年,确实是在猴子的嘴巴抠枣,好几次都被咬伤,颇为忌惮。他苦恼半天,终于想出一个缓兵之计,笑了出来说:「有了,太合身边的僧人我还要多打点。在打点完毕之前,让大明策封使在对马岛多玩一阵子,吃好的、喝好的、玩好的。等一切打点完毕,太合身边读念诏书的人,安排妥当,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另外一方面,你以大明使节身份强逼朝鲜王,派出谢罪特使,让太合以为朝鲜屈服,有了面子,就更不会起疑。一切就可如你们中土成语所言,瞒天过海!等生米煮成熟饭,日本成了大明的属国,你再回北京去敲一个勘合贸易,太合也有贸易所获,至于从朝鲜撤兵的问题,我再找五奉行去劝说,太合也就不会多追究,皆大欢喜何乐不为?」

一切听似合理,沈惟敬才勉强点头说:「一会儿跑中国、一会儿跑日本、一会儿跑朝鲜,这趟生意可真难做。」小西行长笑着说:「沈大人您辛苦,我也很辛苦,还得跟着太合打仗呢。但是这趟生意要是成功,利润相当惊人,您与我就等着坐收两国贸易的大利,现在就多担待些吧!」谈到利益,两人转而都露出笑容。

李宗城与杨方亨等人,一路到了釜山,小西行长与石田三成,正欢天喜地迎接特使,找来艺妓吃喝陪酒,夜夜笙歌作乐快活。副使杨方亨不爱此等场面,另有人安排住所,侍奉招待。忽然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加藤清正趁夜晚带一群武士,闯入李宗城的住所。

李宗城大惊,衣服官帽都还没穿好,身旁陪睡的日本艺妓,也衣衫不整逃窜而去。李宗城当场就被抓,惊恐万分,但眼见逃不掉,瞪大眼说:「你是何人?竟然敢闯入本使下榻住所,不知道我代表天朝皇帝吗?」

加藤清正全副武装,坐在一小板凳上,身旁也许多带甲武士,此时带来一个熟知大明官方语言,也懂日语的朝鲜官吏,引为翻译,他是被日军俘虏者。

听过李宗城所言后,加藤清正如日本战场上报名相杀一样,先让翻译喊出名号,让敌人牢记自己,说:「你听清楚,我乃太合大人手下大将,主计头加藤清正。」没想到听过翻译解说后,李宗城一边穿戴好衣物,一边冷冷地回答:「我不管你是谁,我也不需要认识你这种小人物,我是大明朝廷策封使,代表天朝皇帝册封你的主子丰臣平秀吉。」

加藤清正听了翻译,颇为恼怒,抽出武士刀怒目说:「谁要你的册封?要不是小西行长从中搞鬼,我早就打到你们大明国的京城,迎接太合去当你们的皇帝!你给我听好了,我们太合要的条件,一样都不能少!不然我就劈了你!」

李宗城见到武士刀,大惊失色,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赶紧转弯说:「本使乃大明国的皇亲国戚,代表皇帝,拥有谈判全权。你们平秀吉若不要册封,那到底要什么,请壮士从实告知!不然我如何答应?」不断强调自己代表皇帝,一方面抬高自己身份,让对方有所顾忌,一方面藉此表示自己有权力满足对方要求,缓和场面。

加藤清正说:「看来小西那一家骗子,是没有告诉你了!」于是差人拿出一张纸,上头写着丰臣秀吉提出的七项条件。李宗城见了大惊失色,这根本与小西如安所说截然不同。也不知道谁真谁假,于是道:「这确实跟沈惟敬说的,完全不同。好,这样吧!我愿意替你转交文件给大明皇帝,并且撮合这件事情。」

加藤清正于是才放了李宗城一马,正要撤兵离去,小西行长也带了大队人马冲过来,同时还带着副使杨方亨。小西见到加藤大怒,双方又爆发口角,甚至双方家臣武士都抽出佩刀,要大干一场。

李宗城地位虽高,但是养尊处优惯了,看到倭人凶悍,刀光剑影,马上屁滚尿流,好在石田三成、增田长盛也带人马前来,以丰臣秀吉迎接特使的命令,强逼两边人马撤走。并且对李宗城毕恭毕敬,不断赔礼道歉,替中国使节另外安排住所。李宗城发现情势不对,虽然小西行长、石田三成与增田长盛三人不断陪礼道歉,坚决表示没有所谓七项条件这一回事,但李宗城仍把加藤所说,丢给杨方亨,要求先回北京再说。

他怒道:「丰臣秀吉的这七项条件,这到底怎么一回事?跟在京城时候的说法完全不同!我看得先回去,搞清楚状况才成,不然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方亨说:「侯爷!这可能是倭人内部派系争执,有人要从中捣乱议和。若我们连平秀吉的脸都没见到,就退回北京,圣上必然以为我们惧怕而渎职,把议和失败的责任怪在我们身上。依卑职之见,只要见到那个平秀吉之后,一切不就真相大白?哪怕见了他的面,他开出七十项条件,我们也可以说这是倭人狡诈变卦,把罪责全推给这个平秀吉,到时候,圣上也就不会怪罪我等。」

李宗城认为自己后台很硬,才不管这些,于是说:「这我可不管,才来到釜山就碰到这种事,要是去日本,真相就是如此,那还有命活吗?」杨方亨说:「但若没结果就回北京,皇上怪罪下来,岂不是给太后难看?侯爷可得考虑,之后在太后面前的地位啊!至于安全问题,我们可以责令那些比较友好的倭人负责。」在多人劝阻下,他才勉强继续这差事。

基于李宗城提出安全的要求,小西行长派女婿宗义智,把李宗城等人带到对马岛安置,再思考如何瞒天过海。没想到李宗城发现这一批日本人,与加藤那一批不同,招待如此尊重恳切,巴结如此殷勤,下流的色性便复发!竟然利用日本女人崇拜好奇天朝上邦的心理,调戏了他的侍女不提,还调戏了宗义智的老婆,即小西行长的女儿。气得宗义智把他轰出去。只是碍于他代表中国皇帝,不能破坏议和大局,才没杀他。但李宗城发现对方已经翻脸,安全的要求恐怕生变,于是连夜乘船逃回国内。但是杨方亨与沈惟敬在官场上,没有李宗城的强硬后台,不敢逃跑,厚脸皮继续待在对马岛。

好在宗义智,对这些人仍然客气,但也忍不住抱怨李宗城的淫行劣迹,杨方亨只得派人上奏皇帝,状告李宗城调戏日本妇女,渎职不前之事。万历皇帝气得将李宗城革职查办,改命杨方亨为正使,沈惟敬为副使,继续前往日本。

正是弥天大谎的骗局中,闹剧必然接二连三上演,小动作与小报告也必然特别多。中国人这边有人告状,日本人这边也有人告状。正在杨方亨告状的同时,小西行长跑到丰臣秀吉面前,状告加藤清正破坏和谈,所以吓跑了一个明朝使节,丰臣秀吉果然大怒,下令训斥加藤,并且不准他来晋见。

趁着中日两国折腾这一年多时间,沈惟敬怕朝鲜国王拆穿骗局。急忙又跑去朝鲜,先宣读中国皇帝册封丰臣秀吉的诏书,告知朝鲜王要配合。

中朝边境义州城。

朝鲜王李昖听得懂汉语,跪听中国皇帝册封日本的诏书,方才起身。然而李昖靠着中国的力量免于亡国,已经得了便宜,但现在却要来卖乖。

李昖先前听说了丰臣秀吉开的议和条件,要割让朝鲜国土才能议和,而今中国又答应册封日本,担心这次和谈会牺牲他的半壁江山。急忙挑拨说:「倭寇异常狡诈,先前要下邦带路进攻天朝,下邦谨守藩属分寸,拒绝了丰臣秀吉,他们便出兵攻打,上使也知,倭寇到现在都还没撤退,甚至进攻我晋州城。天朝应当出兵严惩日本,不当封赐。而今天朝出兵相助,打败倭寇,丰臣秀吉自然佯作求封之态,实则包藏狼子野心,上使必须明鉴啊!」

沈惟敬坐在代表皇帝的特使上座,冷冷地说:「不管丰臣秀吉包藏的是野心还是什么心,最重要的是吾皇要省心。是省心!明白吗?」说到此还敲着桌子,加强语气。

然后接着说:「吾皇既然已经同意日本朝贡受封,事情就成了定局,尔等朝鲜既然为我中国之属邦,那就要好好配合!况且册封事情了结,日本自然会归还朝鲜国土。本使命你派出使节参加,若是破坏了和谈,战事复起,惹怒了吾皇。尔等朝鲜,有实力打败日本,自己收复失土乎?」

李昖一听,这说中了要害,要是朝鲜自己有实力打败日本,何必跟中国搅和什么?但李昖仍然想破坏和谈,希望中国动员大军攻打日本,尽早替朝鲜收复失土,答道:「万一这是丰臣秀吉的缓兵之计,受封之后再次翻脸,我朝鲜就会再次危机,小王希望上使明察。」

沈惟敬当然知道丰臣秀吉的本意,但已经跟小西行长合作,就不需要跟李昖多说些什么,不耐烦地摇头说:「好啦!好啦!若丰臣秀吉耍诈,我天朝自会再次动员,不劳尔等操心。尔等尽快派出观察使,不然两国和谈破局,这一切责任就要你朝鲜王来负!」李昖自己的国家要靠别人保护,自然没底气,只好低头道:「是,谨遵上使吩咐……」

李昖在拼命对中国磕头,支持中国册封日本之余,仍怀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认为若日本顺利成为中国属国,朝鲜就不重要了。况且丰臣秀吉要朝鲜割让南四道,而今册封成真,中国极有可能牺牲朝鲜领土,还要朝鲜也对日本磕头,于是计划捣乱中国对日本的册封。但是国际之间实力至上,朝鲜自己又没有实力对付日本,更别说要跟中国来对抗,只有暗中耍弄手段……

先派了一个位阶非常低,没有谈判实权的州判,随沈惟敬去观礼,若册封真要朝鲜割让国土给日本,他李昖就可以此切割,对日本宣布割地之事不予承认,用以激怒丰臣秀吉。同时私下密令朝鲜各地的将领,对日军挑衅。

小西如安在北京骂朝鲜下流属邦,会捣乱和谈的污蔑之语,本来只是用以诓哄石星相信日本是真心称臣的,但而今朝鲜王李昖,自己对号入座。

尤其严令先前打胜仗的朝鲜水师统领李舜臣出击,务必要捣乱中国对日本的和谈。但李舜臣顾全大局,认为大明朝不会牺牲朝鲜国土,认为这会破坏和谈大局,造成战乱再起,从而拒绝接受命令,李昖一怒之下将他撤换。可惜换上来的将领,没有李舜臣的本事,被日本水军打得落花流水,连吃败仗,几乎把朝鲜的水师弄得全军覆没,变成更没有谈判筹码。

京都二条城。

劝修寺隐真来这会见静光和尚,此时和尚身边还多了一个商人,就是岛井宗室。本来劝修寺还怕泄露机密,直到静光说岛井已经是自己人,才敢说出实情。

劝修寺说:「法师,一切如您所料,大明国朝野上下,除了沈惟敬之外,都以为日本已经没了天皇。不管将来局势如何,天皇都可以从暗中出击。」静光微笑着点头说:「如此甚好,新上东门院甚为欣慰。明朝册封使节来了吗?太合那边何种准备?」

劝修寺说:「对马岛的幸之助飞鸽来报,册封使早已经上船,近日就会从堺港上岸。至于太合大人,还不知道使者是来册封的,全听小西等人之言,以为条件得到满足,日本将成为天朝,正全力整修地震灾后的伏见城。预计先让明使节从堺港水路来大坂,炫耀大坂城之宏伟,逆大淀川而上,经过宇治川,让他们知道日本的山川壮丽、物产丰隆,大坂与伏见的豪华殿宇,让明朝使节因此震慑于下,钦羡日本。听说还专程大量动员,把有碍观瞻的淀城拆除,多设商贩与往来人群,摆上大量的金银财货。大坂与伏见的百姓,也都必须动员起来,在明使来的期间,全面节庆鼓舞,武士不得抽任何税赋,让明使见识日本子民的安定与富饶,从而有所畏惧。」

静光听了哈哈大笑,竟然延续将近半刻,岛井与劝修寺都问何故。

静光说:「这让拙僧想起,常陆国的一个商坊商人,对堺港的商人,炫耀他们的商坊有多繁华,有多富裕,集合的各地货物有多丰饶。从而要堺港的商人因此慑服,按照他的价格来买卖。」

谈到商人,今井就说话:「法师是把太合比作常陆国商人,大明使节比作堺港的商人?」静光点头说:「这并非瞧不起日本,而是分析实情。拙僧十八岁的时候,曾跟着一位大明国的宁波商贩,去过大明国好几个地方,北京、南京、苏州、杭州、宁波。途中见过万里长城,也曾从大运河从北而南一路到宁波出海回日本。没去看过大明国北方,还真不知,什么是万里雄关,气势磅礡。没去过江南,还真不知到什么是富裕繁荣,锦绣美艳。太合要拿日本之所短,去炫耀大明国所长,而不是用日本所长,胜过大明所短。不是可笑吗?跟他先前闭眼不看外面世界,招待沈惟敬等人泛舟,耍小聪明企图影响大局,颇有相似之处。」

今井叹气道:「我看太合受辱震怒,很难避免又与大明一场恶战。」

静光双手合十说:「阿弥佗佛,愿佛祖阻止兵戈。但倘若太合执迷不悟,坚持与大明国再战,那么丰臣氏的根基也就空了,日本又将有一场动荡。」

劝修寺说:「法师!这可怎么办?日本百姓要安宁啊!」静光说:「放心吧!已故的织田右大臣,已经将稳定天下的基础打好,就算有所动荡,也是黎明前的黑暗,日本的太平不远了。」

小西行长与沈惟敬自行筹备了一些廉价的商品,谎称是朝鲜与大明共同备妥的。丰臣秀吉虽被隐瞒,似乎也打听出,根本没有大明公主前来。但仍认为,就算大明没有全部同意,至少也有部分同意。朝鲜使节已经先到伏见城,但朝鲜根本无足轻重,且是谈判中该被宰割的对象,只要大明使节同意割让朝鲜南四道,那么他就可以顺利将之并入版图。

为了防止他们与大明官员串谋,从中捣乱,丰臣秀吉于是紧抓李昖捣乱和谈的企图,大发雷霆骂道:「日本与大明国谈判签约,何等重要大事,朝鲜竟然只派州判来此!根本就是来捣乱的!朝鲜无礼至极!我不见这种使节!立刻把他们赶出日本!」众人只好把朝鲜使节哄打上船,责令离去。

不过对于大明国使节,就耐心在伏见城等待。德川家康等五大老,也都被召来聚会,迎接明使。小西行长自知,丰臣秀吉这次迎接明使,耗费比上次迎接沈惟敬还要盛大,甚至都大兴土木,拆迁城池,动员百姓财货了。

若发现和谈条件全部落空,一定会恼羞成怒,宰了他小西行长。自然火烧屁股,急得到处找空子钻,砸下重金,收买丰臣秀吉身边的所有人,知道西笑承兑懂汉语,赶紧送上金制的法器,以及大明国买来的宋版佛经,希望他在念读诏书的时候,改为同意割让朝鲜四道给日本。之后若丰臣秀吉要求履约发生困难,他再把违约捣乱的责任,全推给朝鲜人便可。

不过西笑承兑害怕被追究,不敢跟着小西行长扯烂污,终于在大家的面前,照实地把诏书念出来:「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昔我皇祖,诞育多方。龟纽龙章,远赐扶桑之域;贞珉大篆,荣施镇国之山。嗣以海波之扬,偶致风占之隔。当兹盛际,咨尔丰臣平秀吉,崛起海邦,知尊中国。西驰一介之使,欣慕来同。北叩万里之关,肯求内附。情既坚于恭顺,恩可靳于柔怀。兹特封尔为日本国王,赐之诰命。于戏龙贲芝函,袭冠裳于海表,风行卉服,固藩卫于天朝,尔其念臣职之当修。恪循要束,感皇恩之已渥。无替款诚,祗服纶言,永尊声教。钦哉!」

丰臣秀吉听完,竟然七项条件,一项答应的都没有,立即大怒,急如泼猴,抓起诏书往地上扔,在旁的西笑承兑,紧张地赶紧拾起诏书。丰臣秀吉指着杨方亨大骂:「什么知尊中国?什么叩关万里请求内附?什么日本国王?我若要当日本国王,自取便是,何必要你们这些长胡子虏寇册封?难道你们不知日本早就有天皇吗?」转而看西笑承兑说:「快翻译给他听!」成兑翻译之后。

杨方亨此时才知道,竟然李宗城才是对的,自己被沈惟敬骗了。沈惟敬与小西行长当场愣住,辛苦这么久,还是穿梆。在一旁的德川家康怕丰臣秀吉失去理智,杀了使节,引来明朝更多的军队,日本就会有灾难,赶紧说:「快把这失礼的使节轰出去。」

转眼看了小西行长,更是怒火中烧,本想当中日两国合并之后的皇帝,竟然东拉西扯,变成什么日本国王?还得称臣纳贡。原先的企图完全破灭。

侍从还没动,丰臣秀吉抽出刀,对准小西行长说:「你敢骗我!我要杀了你!」小西行长赶紧下跪说:「大人息怒!」西笑承兑收了小西贿赂,却没帮上忙,也有些恐惧小西若有不测,他的家臣,会私下对自己报复,赶紧上前劝阻说:「大人且慢,贫僧认为小西大人可能不知情。」

丰臣秀吉疑问:「不知情?」西笑承兑说:「这是大明国皇帝给大人的国书,小西大人可能不知情啊!况且石田大人他们,不也参予议和?若是知情,也早该禀告。」小西行长赶紧道:「是啊!我不知道大明皇帝竟然如此失礼!」丰臣秀吉怒道:「你父亲小西如安去过北京,你自己本人跟大明使节接触一年多,交往甚密,难道看不出他们的基本态度?还把我秀吉当笨蛋耍?」

小西行长听了张口结舌,西笑承兑说:「贫僧认为,这幕后必有隐情,若大人一时冲动,可能就永远不知道内情了。」

丰臣秀吉也怕逼急了,他家臣投敌生变,才收刀说:「好!暂时饶你狗命!快把失礼的明使给我轰出去!」于是沈惟敬与杨方亨,只好灰溜溜离开。然后丰臣转而对众人大喊说:「我要出兵!跟大明国决一死战!要让大明国史册记载我秀吉的厉害!」

伏见城天守阁。

丰臣秀吉满面怒容,派西笑承兑把小西行长找来,单独与他面谈,在场只有三人。丰臣坐在主座,西笑在一旁,小西平伏于木制地板上。

丰臣秀吉把万历皇帝册封日本国王的诏书,丢在小西行长面前,然后怒目问:「我不知道你是发什么疯,竟然敢这样对待我秀吉。当年强大的关东名门北条氏,我都可以将之连根铲除,你小西竟然胆大妄为到这样耍弄我。我倒想知道,谁是你的后台?」

小西行长浑身颤抖,平伏地说:「属下万万不敢开罪大人,而是有难言的苦衷。」

追问道:「什么苦衷?要是今天解释不出来,你休想离开伏见城!」小西更是不敢抬头,发现要是再隐瞒,自己就可能没命,所幸把事情说出来,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便是,于是抖着说:「这一切是主上的意思,要我保护皇室传承,让大明误以为日本天皇已死,并诱导大人对中国称臣,属下不敢不听皇令啊!」于是再把他自己与小西如安等人,得到皇家指点,去北京所说的一切,与沈惟敬共同密谋的过程,都供出来。

丰臣秀吉大惊失色,瞪大眼追问:「你敢胡说!拉扯天皇?」小西急忙磕头道:「在下万万不敢妄言!原因是皇室认为,大人入唐计划,毫无胜算,要预防局面失控,大明因此进攻日本国土,所以布局了一切,要大人如足利家与大内家之故事,对中国称臣入贡,那么不管局面如何变化,皇室绝对安全。属下也是莫可奈何,被逼令而行,才去与沈惟敬合作,绝不是不从大人的意志。请求大人给属下戴罪立功!」丰臣秀吉听了气得发抖,才知道自己受骗,背后有复杂因素,事涉天皇,不敢发作,点头说:「知道了,下去吧!」小西退出天守阁。

丰臣秀吉转面问西笑承兑:「你认为小西说的是实话吗?」西笑承兑神情严肃,点头说:「拙僧认为,他说的是实情。」丰臣秀吉阴沉着脸问:「天皇为何要这么做?」西笑承兑低头说:「拙僧不敢乱猜。」丰臣秀吉大喝道:「我就要你猜!」

西笑承兑震动了一下,看到他怒目睁眉,只好低头说:「是的,那在下就失礼……不过先说明,这只是拙僧自己的猜测。」丰臣秀吉「嗯」了一声。

西笑承兑说:「拙僧认为,天皇陛下把大局看得更清楚,如小西刚才所言,天皇先在大明国皇帝面前,秀出自己已死的迷障。若万一大明军队打到日本,进攻朝鲜的事情,就不关天皇的事,天皇就可藉此『死而复生』,跳出来与大明国合作。届时随便编一个流亡避难的故事,说自己没有被信长杀死,把大人这位信长后继者,打成共同敌人。基于相互语言不通与日本国情不同,只要控制翻译管道,很多事情可以半真半假唬弄过去。大明军队若登陆,必然遭到抵抗,自然不会追究这么多,只要发现日本各地诸侯与百姓,还认为他是天皇,就会愿意跟他合作。那么只要天皇暂时移除皇号,对大明称臣,危机就渡过,还是可以继续在日本臣民面前当天皇,仿朝鲜或大明的其他属邦之例。等风头过去,准备妥善,就软硬兼施,或战或和,动员日本臣民把大明势力击退,恢复皇号。两国关系一切就回到原点,只是大人的丰臣家,不复存在而已。天皇在变局之前,能活而先死,自然能在变局之后,可以死而复活……」

活而先死,死后复活,这种高段的政治法术,已经远远超过丰臣秀吉所知,只见丰臣秀吉眉头紧锁,脸上青筋跳动,眼皮抽蓄,彷佛中了降咒术法,但又强忍而不敢发作。原来在他面前沉默微笑,坐在上位,不表一态的天皇,对局势透澈的程度远远高过于他。

西笑承兑接着道:「而且天皇让小西行长与沈惟敬,制造假的和谈,还有另外一层意义。就是让战局陷入谈谈打打的僵持局面,如此两方都会利用这时间,抓紧防备。无论大明皇帝还是大人您,都无法占有压倒优势。如此,天皇就绝对安全……」终于打断他说道:「好了!你也下去吧!我要静一静,思考思考!」西笑只好退下。

西笑承兑这话说到了重点,所以丰臣秀吉虽恼怒,却不敢发作,只好沉默无语,静静沉思。丰臣秀吉颇为后悔自己的疏忽,自己早该料到,皇家对『入唐』这等改变日本国体的大事,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意见,更不可能对他的计划袖手旁观,只是表面上不说而已。

当年自己的主公织田信长被朝廷猜忌,曾用各种手段,引诱他秀吉参与谋反。充分看准了,他秀吉与明智光秀,非属织田宿旧武士而受重用,最有可能配合皇室。

当时他秀吉虽然没有直接动手,但是也把这秘密隐藏,不告诉信长。并积极囤积物资备战,密切注意织田家内部的动静。直到朝廷不断施压引诱,才使他羽柴秀吉有限度地配合,在征伐毛利的前线,请信长亲自来此亲征。明着是不想要功高盖主,实际上是替明智光秀制造兵变的机会。也就是秀吉将信长引入天皇眼前,进入京都这个瓮,好让光秀动刀宰掉。

也因此明智光秀发动本能寺之变时,自己才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征伐毛利的前线突然回军,消灭明智光秀,并架空织田氏政权,除掉织田内部反对他的人。这样大家止会记得动刀的明智光秀,不会记得请君入瓮的羽柴秀吉。在这角度上,他跟明智光秀一样,帮了皇家,除掉织田家。

虽然自己早知道公家有密谋,但密谋竟然能得胜,一下把信长的天下弄垮,让他颇感吃惊,才知自己与之前的战国武士,都太低估天皇的力量。除此之外,坐上关白的位置后,才发现日本国内气氛诡异,属下各大名对之若即若离,若叛若服,好像有一股力量在后面操作,盯住他的江山。这种感觉,先前织田信长也是有的,所以才不断想提征服唐土。

丰臣秀吉自以为高明,先协助天皇,以其力量消灭了织田信长,然后再用信长的入唐计划,最后扳倒天皇。但最后还是发现,自己被天皇盯得死死,连谋划大明国都慢了一步。自己所遇到中国皇帝的使节,竟然也算是日本天皇的敕使,两皇一敕要他称臣,可真是皇道荡荡,阴阳相济,无所不包。

更麻烦的是,他发现自己眼下已经危机四伏,且火烧两头。在中国史册上丢了脸,丰臣家实力又大损,这就不必提了。接下来若不大打一仗,会被日本各大名与朝鲜人看不起,但是若大打一仗,则前有中国皇帝出兵阻挡,后有日本天皇猛扯后腿,且不知道自己手下还有哪些大名会像小西行长一样,跟朝廷暗通款曲。看来自己这只孙猴子,是逃不出天皇这尊如来佛的手掌心了。

这家族经过一千多年,多少豪强枭雄的凌逼,多少奸佞恶臣的计算,仍然一一击退对手,永远不倒。自然不会看不穿,你丰臣秀吉入唐计划的真正目的。而先前对皇家有威胁的豪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自己现在惹了天皇的禁忌,将会有什么下场呢?丰臣秀吉想到此,不由得汗毛竖起,陷入恐惧。

手上的折扇掉落于地,走上前去捡起万历皇帝的诏书,不断发抖,喃喃自语说:「足利义满,足利义满……我终于知道你当年踩到了什么陷阱……」然后苦着脸,长叹无力,一阵气沮。

只好一方面保留明朝的册封诏书,不敢毁弃。若极端状况真的发生,自己也能藉此受封诏书保护自己。另一方面集中主力增援朝鲜,只要把时间拖过去,抢到朝鲜南部四道,重新划分各大名的领土,这场战争就不至于招致众怒。皇家密谋这件事情,再思考看看,该怎样马虎过去。【注:丰臣秀吉受封的诏书原本,方能在他盛怒之下,还在日本保留到后世,不然早遭到撕毁。】

麻烦的还不只丰臣秀吉,沈惟敬离开日本后,惶惶不可终日,不敢回国,但还在赌丰臣秀吉不敢再战朝鲜,便派其他人假造丰臣秀吉的谢恩表,送上朝廷。结果内容全然没有提到,釜山如何归还?朝鲜日军何时撤退?日本与朝鲜之后该如何善后?且照理说来,上谢恩表应该是要丰臣秀吉的特使。但来人却不是日本人。加之杨方亨回去密报,直接就把丰臣秀吉翻脸,沈惟敬伪造的行为抖出来。

北京。

发现被骗而大怒的也不只丰臣秀吉一人,万历皇帝朱翊钧见到礼部奏报,才知道自己之前全部被骗,盯着这奏书大喝一声,皱眉怒目,不知是哭还是笑,抖着道:「有人反啦!张鲸!」

掌印太监张鲸赶紧跪下道:「奴才在!」

朱翊钧道:「马上传旨!朝鲜驻军立刻捉拿沈惟敬!石星打入刑部大牢问罪!」张鲸赶紧道:「奴才遵旨。」又突然想起了之前看到的森六郎、小松与新平三郎等人。接着大喊道:「还有!」张鲸赶紧匍伏回头。「传旨锦衣卫北镇抚司,出动所有密探,把沈惟敬带来的三个倭人,都给我抓起来审问!别让他们给跑啰!」张鲸赶紧磕头遵旨而退。

为了面子问题,中日两国再次各自动员,在朝鲜大打出手。反倒遂了朝鲜王的意。

新平三郎早在议和骗局穿梆之前,就已经卷走中国皇帝所有赏赐,逃回日本去,享受中日两国皇家给的财富,锦衣卫已经抓不到人。只剩下蜗居在沈惟敬北京住处的森六郎与小松,当场被锦衣卫带走,关押在北镇抚司衙门。两个孩子见到异国的特务官员凶神恶煞,甚至动用刑具,语言又不通,当场瘫软在地上,哭哭啼啼。

秉笔太监陈矩亲自审问,但是一时找不到懂日语者。

森六郎与小松,从天堂摔入地狱,相拥哭泣,忽然一老僧来北镇抚司,自称懂汉日两语,愿意前来翻译。陈矩此人虽然是太监,说话阴阳怪气,但为人尚知大体,便将三人一同提审。

陈矩问:「你是何人,能懂倭人语言?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老僧双手合十用汉语说:「贫僧法号幻海,东瀛人,来中土大明苦行多年。这里是大明国官员,人人惧怕的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陈矩问:「哪你又为何知道,这里在审判两个东瀛人?」

幻海说:「一年前曾听过一位施主,跟贫僧提起过。说东瀛的天皇遗孤来北京投奔天朝皇上。贫僧在东瀛时曾与皇家有过俗缘,在听市井百姓们说,两个东瀛人被抓去,故特来关切。」陈矩说:「若你所说的是实情,那便甚好,倘若谎言应当如何?」幻海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倘若贫僧说谎,就听凭大人处置。」陈矩说:「好吧!你所说,咱家姑妄听之,既然你跟东瀛皇室有缘,那这两个人你认识不认识?」

幻海转而看了森六郎与小松两人,幻海用日语对森六郎说:「小施主可还认得贫僧?」森六郎摇头。幻海说:「贫僧法号幻海,也是日本人。你们就当作认识贫僧,否则贫僧很难救两位出去。」森六郎从而号啕大哭,原来这就是自己三岁时候见过的和尚,茶人千利休也常提起他。于是拥抱上去,小松也跟着拥上去。

陈矩见了,感觉森六郎确实曾经与幻海相识,敲案道:「东瀛和尚,我问你,他们两人到底是不是日本的皇室遗孤?日本天皇到底是怎么回事?」

幻海点头说:「他们确实是皇室遗孤,十年前曾经见过他们,所以刚见面,他们两人还没认得贫僧。刚才提到当年情况时,他们顿然想起。日本皇室当年被兵乱所灭……」然后下跪对陈矩磕头道:「贫僧请求大人,释放这两个不知情的孩子。」

陈矩看刚才三人相识相拥的情境,到也颇近人情事理,于是说:「释放不释放,咱家还得请示皇上。我先问你,日本皇室到底是怎样被推翻的?沈惟敬又为何利用他们说谎?丰臣秀吉掌握日本大权,又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幻海说了,当年织田信长与丰臣秀吉崛起的故事,尤其把丰臣秀吉贫贱出身照实说了一遍,但谈到皇室,就掺入半真半假的情况,听上去都颇为合理,又说森六郎与小松只求苟活,不敢再牵扯日本皇家身分。最后一段让陈矩不得不信,他道:「……除此之外,大人难道看不出来,这一切也是丰臣秀吉的诈术?」

陈矩瞪眼问:「此言何解?」

幻海道:「万历二十年开战之后,天朝大军投入战争,日本军队陷入不利状态,最终退到朝鲜南端求援。对丰臣秀吉而言,此时只能故作乞怜,佯弱请求册封,使用缓兵之计,让天朝大军先撤回国内,等他准备好之后,再次出兵占领朝鲜。以此抢一个先手,来扭转当时不利的局面,沈惟敬不过是他的棋子而已。望天朝皇上,不要堕入他的诡计之中而不自知。」

陈矩听完之后,狠着脸,点点头说:「缓兵计……丰臣秀吉的诈术……知道了,他跳梁小丑的把戏,断然不会得逞!咱家自会恭请皇上圣断。」

紫禁城御花园。

秉笔太监陈矩向朱翊钧报告之后,请求释放森六郎与小松两人……

朱翊钧已经被多种讯息搅乱,搞不清楚日本到底是什么情形,于是拍桌怒道:「缓兵计?你所说的可是实情?可别又有辱天朝国体!难道你要跟石星与沈惟敬一样?」

朱翊钧大有能力渡海去探日本实情,但内心又图安逸懒惰,不愿出皇宫,更不愿上朝,甚至派人去日本都懒得动,只能在皇宫太监面前发作。

陈矩虽识大体,但在这深宫之中,不带着几分机灵就难以生存,赶紧跪着装要哭说:「主子圣明,奴才是去了根的人,就有一千万个胆,也不可能像沈惟敬一样,欺瞒主子。这两个日本孩子确实是无辜……」朱翊钧眼珠子仍左右晃动,疑心难灭,便说:「朕知道尔等忠心!但是从日本进犯朝鲜开始,朕就感觉,有人暗中造了一个弥天大谎,真正的目的,就是要骗朕!到底是谁?会让沈惟敬敢欺君!石星傻呼呼跟着被耍?究竟是谁?指使他们把丰臣秀吉开出的条件,全部隐瞒不报?害得朝廷闹了这么大的一个笑话!」

朱翊钧万万想不到,欺骗他的,是另外一个也自称『朕』的人!

陈矩说:「这必然是那个叫丰臣平秀吉的东瀛人,利用沈惟敬在使诈。主子试想,出兵朝鲜的是他,打了败仗说要和谈的是他,毁约又发兵的还是他,不是他在使诈用计还能有谁?那两个日本孩子,且不论到底是不是日本皇族遗孤,肯定也是被他利用来迷惑主子的棋子。倘若他们真的是日本皇族遗孤,而主子降旨处罚,就又中了借刀杀人之计。千万不要被平秀吉这一个东瀛鸟人,影响到主子的天威啊……」说了痛哭流涕不断磕头。

朱翊钧信太监不信大臣,于是露出了笑容说:「可以啦!朕知道了,就依你吧!传朕旨意,放了那两个东瀛小孩!」

陈矩磕头道:「奴才代这两个孩子,叩谢天恩!」

当然,日本天皇周仁这一招看似多重矛盾,实则必有一处溃决。派人前往中国布局,就如断了线的风筝难以操控,施展招数必然要如老子所云:大巧若拙。用多方矛盾信息来迷惑中国皇帝朱翊钧。森六郎与小松能罩住谎当然最好,倘若罩不住谎,被朱翊钧发现他们的真实身分,朱翊钧在无法亲自到日本查证的情况下,也只会对丰臣秀吉起疑。他的计策照样成功。而朝鲜的战局,就会因此时间拖沓,谈谈打打,进入烂泥僵局,不会有任何一方抢夺压倒优势。如此一来,丰臣秀吉不可能攻入北京称皇,大明朝的军队打到日本的机会,也微乎其微。

最后幻海、小松与森六郎都被陈矩释放,在中土定居。而沈惟敬被驻扎朝鲜的明军抓到,绑赴北京斩首,石星则病死于狱中。石星已经是小心翼翼,考证严谨,自然不可能会想到,沈惟敬会牵扯日本那么深层的势力,会造出这般弥天大谎,而万历皇帝又是一个昏君,真颇为冤枉。

当沈惟敬被绑赴刑场时,幻海、小松与森六郎正在旁观刑,见到小松与森六郎还念及旧情,含泪相送,哭喊沈大叔。沈惟敬才赫然想到,自己跟这两小孩一样被日本皇室利用了,而且用完即丢,只有死前哈哈大笑。


帝女花粤剧-

第四章一厢情愿摆弄和战成僵局

本文发布于:2023-08-07 13:19:26,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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