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8日发(作者:郭功森)
脑洞:骨灰盒和灵牌
我:嗯?????
——【小说脑洞,请勿模仿】
如果你真的打翻了灵位,相信我,家人们会把你的脑壳掀翻。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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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爷爷离世七年的那天晚上,我将他的牌位打翻了。
老木牌在落地的刹那像是吃痛一般哀鸣着,随后便在二人的眼中撞倒在地断成两半。
我愣了愣,未能接住牌位的手在空气中颤了颤终究还是缩了回去。在一旁摆放贡品的爷爷也没有说话,深色的瞳眸也只是放在我无处安放的指尖上,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对……对不起,爷爷。我……”
“没事,我孙子也是好心帮忙摆贡品……再说,这灵位也有些年头了。你太爷爷去世的时候,你也才小学毕业,打那之后这牌位就没换过,你说说,这都过去多久了,现在算来……”
老人家边说边弯下腰想要将断裂的木牌拾起。可他前挪了两步,这腰却始终都无法弯去。
“确实过了很久。”
“太爷爷,已经走了七年了”
我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小心地捡起地上分离的灵牌,随后抹去上面沾染的灰尘,将它们交到老人有些枯槁干瘪的手上。
是么……
我听到爷爷喃喃着,看到他攥住木牌的指尖泛着白。
……
说实话,太爷爷的形象,在我的记忆中已经完全模糊了。儿时的记忆像是被厚重的布料包裹——我早已看不清太爷爷的样貌,唯有老者怏怏躺在病床上的轮廓在脑海中依稀可见。我无法像爷爷那般将太爷爷的音容相貌刻印在心,也无法为他的离世而感伤。能令我伤心难过的,只有眼前这位将我从小带大的老人怅然若失的模样。
所以,那天夜里,我偷偷将爷爷收好的牌位拿了回来。只是……我本想着用胶水粘好它,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即便是质量最好的强力胶,也无法将这两片几乎完好的断木黏合。
在无数次失败后,我放弃了。我想不通原因,也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为了代替忙于工作的父母回老家照顾爷爷,没想到却在这种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
可又能怎样呢。
除了一个惴惴不安的我,披着夜色在愧疚中艰难睡去。只留下残缺的木牌在我的掌心中闪烁着晦涩的光……
(一)
再睁开眼,我只觉得天地一片昏暗
许是昨夜熬的太久,又或者是心中满是不安。我一抬眼看到的,不是家中的吊灯亦或是天花板。
那是一个被稻草胡乱填塞的洞。此刻它正无言的出现在木板之间的裂缝中,大得惊人。
家里什么时候多出这么大的洞?难不成是楼上漏水,把天花板泡了?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定睛一看却发现稻草外面是阴暗的天。
那一瞬间,我顿时清醒了许多——爷爷家住在一楼不假,可这栋楼有十八层——我怎么可能透过天篷上的洞就看到外面的天?!
惊觉大事不妙的我想要立刻起身。
可诡异的是,我感受不到自身的温度与重量。一切的触感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我挣扎着,在心底大喊,可无济于事。哪怕是动动手指这样再简单不过的小事,我也无法做到。
我这是遇到鬼压床了?
我弃了下床的念头,打算接受这一不可思议的事实。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我……也……”
“无法熬过今天吗……”
!!!!!?
我忽然听到了一句声响。之所以称之为声响,而非声音——大概是因为那句话太过沙哑。那像是指甲在黑板抓挠留下的嚎叫,又像是沙漠中央濒死的生灵在困顿中自嘲。若不是这句话自我的喉咙中脱出,我甚至都无法分辨每个字的音调。
这……我怎么突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熬不过今天……又是什么意思?
我明明昨天还背着爷爷在家里修灵位。怎么今天就……
不……不对,这不是我熟悉的家。
而这副身体的主人也并不属于我。
我的脑海中蓦然蹿跳出一种诡异的猜想。
紧接着下一秒,我便发现自己的视线陡然变换。“我”的头歪向一边,目光也随之移动。
“我”看到一只腐烂生蛆的手此刻正搭在我的臂膀上。
露骨的躯体连着摇摇欲坠的皮肉,在破烂的草席上淌着黄色的脓水。蚊蝇在空气中漂泊着,最终还是摇摇晃晃的落在那具老朽腐化的尸体上舔舐血肉。
我强忍住胃中翻涌而上的液体,下意识就要捂住自己微张的口。
然而“我”并没有抬手,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我”仍旧环顾四周,视线在这破败的草屋转了转。“我”很是平常地将视线从屋内漏风的土墙,和角落里啃食残渣的老鼠身上一一扫过。最终,在这间残破的小屋中,“我”的目光再次定格。
我心底一惊——地面上豁然出现了另一具尸体。
从头上细碎的长发,和皮肤暗沉的颜色上看,那是一具年迈的女尸。她仰面倒在地上,眉目狰狞,死不瞑目——那人面上的神情终归是定格在了最痛苦的刹那,曾经的慈祥连同那消散的生命被一并夺走
我察觉到“自己”沉默了许久,闭口不语。最后又咬着牙,任由眼角流淌的水,混合着面上的泥,将席子打湿
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我震惊于眼前的景象和“自己”控制不住的颤抖。我听到“自己”将一声声支离破碎的对不起对着地上的尸体说了无数遍,直到说得筋疲力尽,意识也模糊不清,那声音才逐渐平息。而我也从恐惧和惊诧中缓过神来,开始冷静地思考。
经过多年马克思主义教育的我,面对这一异常现象,反复琢磨,反复推敲,最终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
莫非……是我的灵魂穿越了?
然而还未等我进一步证实,窗外突如其来的声音便将我的思路赫然打断
“速くしろ!”
(快点!)
“なにぐずぐずしてんの?!”
(你还在磨蹭什么?!)
“……”
不过眨眼之间,我发觉“自己”的头向窗外偏去。两个臃肿的身影突然在窗纸上浮现开来。
随着嘭的一声巨响,陈腐的木门被人应声踹开,在地面扬起一片尘沙。
“今すぐ、死体の消毒を始め!”
“そして、これ、全部早く焼きましょう!”
画面终结的最后一秒,我听到那两个躲在防护服里的日本人如此说道。
(二)
劫余后生的我躺在床上,盯着眼前仍在发光的吊灯,愣是半小时没有说话。
我傻傻地看着头上一夜未关的灯忽明忽灭,直到门外的爷爷轻声推门而入,我才有了片刻的实感。
“孙儿啊,你这一宿都没关灯,是怎么回事啊……”
“没事,爷爷。我昨晚太累,沾枕头就着,忘了把灯关上了”
“啊?”
“诶呦,你呀,可真是……”
爷爷无奈地摇摇头。
老人家轻轻带上门,临了了还不忘叮嘱我按时吃饭。等外面爷爷出门遛鸟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才后知后觉的抓起藏在被子里的灵牌,微微怔愣。
“原来……那是一场梦”
我将木牌放在胸前,声音惊颤如筛。
(三)
那场梦当真是令我好一阵子的胆战心惊——接近倒塌的破屋,仄歪扭曲的尸体,老鼠,蛆虫,还有一个濒死绝望的“我”——每当这些元素被我的记忆串联,我的脊背就止不住地寒战。
然而最可怕的并不是这些,最令我感到恐怖的是,这场梦境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接连几天,我都断断续续地梦到了那个场景。还是那几具尸体,还是那个了无生机的矮房,我的意识也依旧寄存在那个不属于我的身体中。只是除此之外,那个梦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第一天的梦境中,那两个闯入屋内的日本人起初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他们在防护服内罗里吧嗦地说了很多话,但大都是含糊不清。
我能感受到梦中的“自己”屏住了呼吸,视线也因为那两人的动作明暗不清。我隐约察觉,梦中的自己像是在故意装死一样。“我”任由那两个人将那间屋子翻个底朝天,看到他们嫌恶似的将桌上的水倒在地上。
一只老鼠从阴暗的洞中跑来,小心地舔舐起地面上污浊的水。然后下一秒,只见那毛茸茸的小东西嘶叫着在地上翻滚,之后便没了声息。
“我”仍是卧在死去的老者身下,装成另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暗地里却攥紧了拳头。
第二天的梦境,那两个日本人背着喷雾在房间喷洒着不知名的药剂。画面逐渐消散,我只记得,那两个日本人拖拽着油桶,用汽油将“我”淋了个透彻。
第三天,梦中的“我”似乎多了几分力气。趁着那些日本兵们突然集合整队的空档,“我”拼了命的从床上爬起,带着柜子里仅剩半手大的饽饽,便向北逃去,地上尽是粘腻的油污与血水。
“所以。”
“你就那样逃出来了?”
梦中的少年惊愕地看向此刻抱着西瓜狼吞虎咽的“我”。唇齿被西瓜塞满的“我”点点头,又接过少年递来的破布擦了擦面上的泥水。
等我回过神来,却发现这已是第四场梦境了。
这一次。
没有尸体,亦没有死亡的阴霾。
只有瓜田月色下,一大一小两个因缘相会的少年。
“是啊,要不是我挣扎着跑出去,估计就得和我爹我娘一样,连同那间老屋一并化成灰儿了……”
“我”终于将那西瓜咽下了肚,声音也不似最初那般沙哑。孩童特有的嗓音在田间游荡。“我”看向山那边冉冉升起的黑烟,轻轻叹气。
“幸好你逃了出来,也幸好……你没有喝那井里的水”坐在瓜田上的少年拍了拍“我”的肩膀,似是安慰。
彼时我才明白,这一连串的梦境究竟在向我诉说什么。
透过这二人的交谈,一条思路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清晰。
梦中的“我”原是个乞儿——他的父母死在了无缘而至的炮火之下。无所依靠的他被一对失去儿子的老夫妇捡到,从此他们一家人就在那小小的山村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若是没有意外发生,他们的未来本该如此的。
但在这样一个炮火连天的年代,即便是不闻不问又能如何呢。
日本人还是在村庄的井水当中下了毒,将一众生灵尽数拔除,徒留一座焦黑的残骸。
“我”摇了摇头,不禁苦笑。
“说来……我那天只想着多去砍柴,就忘了喝水。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我看到爹娘一个个躺在席子上,眼睛睁的老大。”
“我原是想帮他们收尸的。但我费尽力气也只能把我娘推到了地下,剩下的,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也是个傻的,明明担心吃了家里的东西就被毒死。却又想着,家里亲人都不在了,干脆饿死算了”
“可那鬼子真将那油浇在我身上时”
“我又怕了……怕得要死”
“你说……要是那天我没有去井里打水,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我”攥着少年递来的一瓢冷水,隐约在水面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枯瘦如柴,孱弱矮小。
稚嫩的面容早已被泥水覆盖,看不清原貌,唯有一双黝黑的眼,在泪水中衬得发亮。
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抱着瓢的手,还不及身旁少年的一拳大。
“嗨呀,你个小娃娃怎么浄学大人说话。小小年纪,怎就想着死了?你刚才上我瓜田偷瓜的劲头都去哪儿了。”
听“我”言罢,那少年登时在“我”背上重重地拍了一掌。
“想当初,我还是地主家的大少爷呢!要不是这帮小日本烧了我家,抢我爹金银,屠了我一家老小,爷爷我还能给别人看瓜田?做梦去吧。”
少年越说越气,说到最后,他竟是将破衣下的大腿拍个通红。
“所以说,咱们哥俩也是同病相怜。当真是缘分。今儿呢,这偷瓜的事,我也就不和你计较。赶明儿,你就在这儿帮我做些活计,与我一道儿卖瓜去。怎么样。”
听了少年的话,“我”竟愣在了原地
“我”打量着这地头摇摇晃晃的瓜棚,还有这少年破烂的衣衫,一时无话。
透过水中的倒影,我看到低着头的“自己”红了眼眶。
当时的我还不太明白。
梦中的“我”此刻为何沉默不言。
通过后来的梦境,我才明白。
眼前的少年刚刚编出来的尽是谎话。
这村子世世代代都是农民出身,他又怎可能是什么地主家的阔少爷。更不用说,“我”和他原本是见过面的。小时买瓜的时候,“我”曾远远的看他挥舞着锄头,赶着地里乱窜的猹。那时他爹还是健在的。老大爷坐在长凳上,叼着一杆长烟,敲了敲烟袋,面对买瓜的客人,眼里总是带着笑。
少年刚才将自己形容的那般惨烈,无非是想安慰一个伤痕累累的“我”。即便这个孩子于他而言不过是位素昧平生的来客。
“我说,你明儿个跟不跟我卖瓜去”
“怎还半天不说话?”
“男子汉大丈夫,赶紧来句痛快话”
“到底跟不跟我去”
“去!”
“我”擦了擦湿润的眼睛,突然笑出声。
“很好,以后你就跟我走吧。咱们俩就是兄弟了。可别再说没有家人这样的话。”少年又拍了拍“我”的肩,笑意满怀。
“咳,那么我再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
“李叁闵,民国元年生人,二十一岁”少年递来一只手,将“我”从地上拽起。
“我”回握住那只布满茧子的手,看向少年的目光更坚定了几分。
“李星华,民国十年生人,十二岁”
“兴华?不错的名字。”
“三民哥也是一样啊。”
梦境的最后,我看到两个少年在田野里开心的笑道。
(四)
虽说两个少年人还是如从前那般用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语气,谈论着那个使我心生畏惧且充斥着死气压抑的社会,但这次的梦境并没有令我心生寒凉。
自睡梦中清醒后的我,也终于习惯了梦中战火纷飞,哀鸿遍野的景色。侵略者的残忍,人民的贫困,生存的艰辛……梦中的一切都比历史书中的刻画来得更加残酷真实。以至于我每次经历完梦境总是要抬眼,发呆上许久。
但今天,终归是有所不同。
我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居然能以0.01秒的速度从床上一跃而起,甚至差点撞到头。我开始疯狂在抽屉中翻找,终于如愿找到了那个被我弄断的灵牌。
我小心翼翼地将两个碎片拼接在一起,彼时彼刻,才认真地读起上面的文字。
【显考李公讳星华府君之灵位】
【生于1921年7月23日】
【卒于2013年9月9日 】
……
我呆立了一阵,然后又几乎破门而出。
“爷爷!”我大喊一声,叫住了赶去买菜的老人家。
“爷爷!你知道民国十年是哪一年吗?”
“孙儿,你问这个干什么?”
“爷爷,您先别问。您就告诉我……”
“民国十年,是不是1921年。”
我抓住爷爷悬在空中的手,目不转睛地观察他的神色。
老人家眨了眨眼,沉吟了半晌。
“嘶……我算算啊。1912是民国元年……民国十年……哎呦!还真是,可不就是1921年吗!”
“瞧我这记性,我爸……你太爷爷他也是那一年出生的。”
“啊……是吗”
我僵在原地,默默松开了手。
我想我已经知道,梦中的“我”到底是谁了。
(五)
第五场梦境如约而至。我还是依附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见证历史车轮留下的痕迹。
李星华,不,是我的太爷爷。
此时的他正和那个卖瓜的少年一起推着车,向集市走去。
那场梦很平静,不过是普通民生的日常。形形色色的人在集市中簇拥着向前,或在摊位上驻留,或是不曾犹豫地径直走去。
许是因为梦中的太爷爷,我突然对那段历史充满了兴趣。尤其是老人家的出生年月,与建党那天完美重合更加勾起了我求知的欲望。
于是我一边做着梦,一边疯狂恶补1921年之后的各种历史。
经过我多日的观察,我忽然觉得,太爷爷的经历,似乎是整个时代的缩影。
他的父母死于1927年的夜晚,那是国共内战的第一年。而那对老夫妇,则死在了中日战争爆发的第三年。
小人物,总是在跟随着历史漂泊。
而这次,也是一样。
后续的梦境中,我见证了东北村庄的陷落。两个少年人的逃亡。
火焰叫嚣着吞噬了成片的村庄。来不及奔逃的人们早已成了一座座尸山。
大大小小的尸体纠缠在一起,组成了扭曲的形状。浇上油,点上火,曾经的村落便付之一炬,化为乌有。
雪过无痕,但总有人记得大雪下的鲜红,埋藏着国仇家恨与星火之光。
“走吧,大不了,我们再寻一个新家。”
少年拉住星华的手,背对着燃烧的火海,向远方走去。
我看着他们遁入山中,跟着幸存的村民,当上了土匪。看着他们在日军经过的路上埋下了*****。看着他们将劫来的粮食发给受难的群众。看着他们终究被日军围剿,落得个分崩离析,生死不明。
再寻一个新家?
没有国,哪有家呢……
两个少年人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可终究是太晚了。
“逃啊!华子!”
“别回头!”
“跑啊!!!”
“嘭——!”
又是一场梦境戛然而止。
回归现实的前一秒,我看到日本人举起了长枪。
(六)
“哎呦,我的孙儿啊。你怎么睡觉又忘了关灯。”
爷爷关了灯,难得对躺在床上神游天外的我出言抱怨。而我,也难得没有对爷爷的话,做出回应。
大抵是因为,那场梦的结局令我难以接受。
“太爷爷原来是有兄弟的吗?”
在餐桌上,我忽然问起爷爷有关太爷爷的事。爷爷有些意外。
“怎么突然问起你太爷爷了?”
“……”
“啊……是因为那个灵位吗……”爷爷见我不说话,也没觉得不妥。他大概是觉得,我对打翻灵牌一事仍有愧疚所以才会对太爷爷的事格外在意。
“我小时候听你太爷爷说过。他年轻时拜了一位兄长。但他那哥哥抗日时就去世了……”
“……”我眼皮轻跳,垂下的眼睑遮住了复杂的情绪。
迄今为止,现实与梦境都是对的上的。
我想起梦中的少年,抱着另一位少年的尸体,哭的撕心裂肺。
“对不起,我们来迟了。”
昏暗中,一个声音撕裂阴霾传入少年的耳畔。
他穆然抬头,看到了一只沾染了泥土的手,还有帽子上那颗耀眼的星。
(七)
“太爷爷后来真的成为了八路军吗”
“是啊。”爷爷一边摆弄盆栽,一边回复道。
“他不光是成为了八路军,还是新四军,解放军。”
“大大小小的战役,他参加了无数次。受过的伤也不少。你太爷爷,退休之后,那条右腿始终是瘸的,从没好过。”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医疗条件不够,他的腿里的弹壳一直都没能取出来。”
“那一定很疼。”
“嗯。那是当然。即便如此,你太爷爷也不后悔。”
“他说,自己这条命还是八路军和共产党救的。比起牺牲的同志,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的确,这些伤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儿,我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太爷爷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模样。起先那步枪比他的个头还高,到后来他已能轻松地扛起长枪了。
他就那样穿梭在枪林弹雨中,听着冲锋号角,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踏着坚实的土地勇往直前。
梦中的他总是在跑。
跑着奔赴战场,跑着救助伤兵,跑着疏散群众,跑着面对骄阳。
终于,有一天。他停下了。
他站在天安门前,抱着一盒骨灰。
“哥,你看。”
“那是咱们的国旗,国徽。广播现在放着的,是咱们的国歌。”
“新中国,新中国……”
“哥,你看到了吗。”
“这次,咱们终于不用再过担惊受怕,四处奔逃的生活了”
“我……带你回家。”
少年人拂去盒上的灰尘,对着空中腾空而上的飞机缓缓说道。
(八)
此后,我又做了一连串的梦。但都不似从前那般色调阴沉昏暗。
那个任人可欺的年代终是逝去,新时代的篇章才刚刚谱写。
在梦中,我看到了地主阶级的败落,西藏农奴的解放。新民主主义的蜕变,和社会主义的开端。
太爷爷退役后种起了瓜田。平日里他是村里爱岗爱业的人民教师,晚上他又能扛起锄头,将这一片田地打理得井井有条。
人民和乐,幸福安康的场景似乎不再是梦想。它看上去唾手可得,近在咫尺,然而,发展总是伴随曲折,饱含着血泪。
“婶子,是要扔了这孩子吗……”
梦中的人跳进河里将婴儿一把捞起。他来不及拧干裤子上的水,只是快步跑去硬是将那匆忙离去的老妇生生拦住。
原是少年的太爷爷,两鬓已然多了白发。他松柏似的站在路中央,抱着孩子的手却格外轻柔。
老妇面对男人锐利的神色不由得后退半步,可下一秒却又老泪纵横,不住的抽泣。
就是留下这孩子又如何……家里早就没有余粮。他待在家里,仍旧是死啊
梦中的男人听了老妇的话,不作回答。他只看向怀中熟睡的孩子。
三年的自然灾害,改变了很多人。
饿殍遍地,油尽灯枯。
人们饿得吃遍了山上的草,徒留一个光秃秃的土包。
一人生活都尚且不足,更何况还要带一个孩子。
“那便把他交给我吧”
“这孩子,我来养”
男人掸了掸草地上绵软的长衣,轻轻地包住孩子,将其揽在怀中。
新的梦境,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变得更加绚烂了。
(九)
“既然那三年的饥荒过得那么艰难。可是爷爷,你们后来的日子过的还苦吗?”
“苦?说是苦……但也说不上那么苦。虽然那时没那么多钱,吃的东西大多是土豆白菜,但总归是能健健康康的活着。”
爷爷又加了个鸡腿放到我的碗中。
“还有啊,我们小时候倒没什么新奇玩意,不像现在孩子有这么多玩具。”
“我那玩具,还是拆了你太爷爷的自行车做的。铁钩子套圈往地上一滚,那就是新玩具了。哎……对。你知道吗,咱家在县里,还是第一个有电视机的人家嘞。”
“这么说来,也算不了多苦了。”
“电视机?”我对着墙上的电视,用手比量了一下大小。
“哈,可没那么大。”爷爷从书架上拿了两本字典叠在一起晃了晃。
“喏……我记得也就这么大吧。但那东西可沉啊,快有俩西瓜那么重。电视后面接的还是玻璃管,一开电视,后面就滚烫,还冒着光,比咱家现在的灯还亮”
“孙儿,你能想象吗?1978年,才刚改革开放,咱家就有电视了。那电视刚拿回来时,几乎全县的人都跑来咱家看这个新鲜玩意。大小老少,站着的坐着的,跳到墙上看的,嗨呀那人可太多了。多到咱们家新砌的炕啊,都被压塌喽。”
“啊?还有这种事”我放下筷子,兴致勃勃地看着陷入回忆的爷爷,心底横生出几分趣味……
“长安,看爸给你带了什么!”
恍惚间,我又在夜晚做了一个祥和的梦境。
白了头的太爷爷,扛着沉重的箱子叫来了在田野里除草的少年。
晚风吹过,揭起窗边描摹着1978的年画。
我看到了少年笑着跑来和父亲一起将崭新的电视放在了中央。看到人们吵闹的聚在一起,一个个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向同一个方向涌去。
画面的最后,是数不清的人,道不尽的热闹,和看不腻的风景如画。
……
“我想,太爷爷为了那台电视机花费了不少精力吧”
“是啊,的确如此。那台电视相当于他两年的工资”爷爷笑了笑,吹凉了碗里的汤。
“其实,他在出差的时候就已经看过彩色电视了。而且没过多久,那个电视就被淘汰了。”
“那……为什么还要费劲心思弄来呢”
“这个嘛……”老人家托住下颌,不禁忆起往昔岁月青葱……
“长安,你看,这是咱们国家制造的电视机。比那些洋人制造的还要好。”男人指着家中的电视,腰板挺得笔直。
“我相信等过了十年,二十年。”
“总有一天,咱们的科技也会成为世界的标杆。”
记忆中的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背后是溢满的阳光。
(十)
民国,新中国,改革开放。
抗战的十四年,解放的三年。
新民主主义社会的七年。
探索建设的十年。
文革的十年。
改革开放的现在。
随着梦境的展开,不知不觉,我跟着太爷爷的脚步,走完了中国屈辱的几十年,艰难的几十年,看遍了中国发展的几十年,蜕变的几十年。
而梦中的人,也不再年轻。
太爷爷笔直的腰杆子,还是弯了下去。
儿时他坐在田地里,年少时他坐在板凳上,中年时他坐在沙发上,老了,他坐在百十平米的家中,靠在软榻上……
老一辈人的艰难困苦,终是化成了鬓上斑驳的白,上了层层的霜。
此时才想起——那融于历史的沉重与血泪,我似乎很少听他们言说。他们更愿意静静地坐在窗边,看沧海桑田,看高楼林立,看车水马龙。
看!
国泰民安。
“长安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最后一场梦,没有日渐明晰多彩的城,没有笑语不断的家常。没有热气腾腾的年夜饭,也没有厅堂内的子孙满堂。
有的,只是两个和我年龄相差无几的少年。
“爷爷他,身体很好。”
“太爷爷不用担心。”我走上前握住了少年的手。对上他瞳眸的刹那,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所以……这就是把你灵位打翻的曾孙吗?”另一位少年人探头过来,轻声笑了笑。
我回过头,一眼就认出,他是太爷爷的兄长。他的模样与年龄还是定格在了那个战火连绵的时代,可心态终是不同了。多了少年人的灵气,还有一丝过来人的老成。
他看着我,对我这身新奇衣服盯了很久。尤其是那条乞丐裤,更是令他惊诧万分。
“现在孩子穿的就是不一样,我们那时候裤子要是破了这么大的洞,可得找块布补上。”
“哥,现在的时代,早就和从前不一样了。”太爷爷拍了拍兄长的背,一如从前,二人初次坐在瓜田彻夜长谈的模样。
我看着两位少年还似过去那般打趣交谈,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
当然,还有深深的歉意。
“对不起,太爷爷,您的灵位……我还是没能修好”我支吾着挠挠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太敢看少年的眼睛。
“修不好就算了,毕竟……”
“人总是要向前看。”
太爷爷摸了摸我的发顶,语气仍是柔和。
“只要你还记得我,有它没它,并没有所谓。”
“倘若你们将我忘却,那灵位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一块刻了字的木头罢了。”
“……”
我眨眨眼。
再看向那位少年,却已不见。他又成为了我儿时记忆中的那位老者。
“太爷爷”
“嗯?”
“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兴嵘想问我什么?”
老者停下离去的脚步,转身看向我
“这盛世,您看到了吗?”
“……”老人微微睁大了眼,然后又看向身边仍是少年的兄长。
“华子,你看我做什么?”少年又诧异地看向了我的太爷。
“我觉得,还是哥你来回答比较好。毕竟这辈子我见证的,实在太多”
“我去世那年,咱们国家便很是兴盛了罢”
“嗐,咱们国家何时不曾兴盛?”少年摆摆手,脸上挂着笑。
“你见哪个国家在近代经历过如此浩劫后,还能发展到现在?”
“什么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世界第一生产国……你当初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也就是惊讶,但从不觉得不可思议”
“娃子,你说,这是为什么”少年说着说着,突然将目光转向我。
“为……为什么”
“因为自我们祖先开始,中国就没败过。”
“过去的人能做到的,现在人亦能做到。过去人做不得的,现在人必然能做得。”
“要知道,在中国,真正的峥嵘岁月不是共产党诞生的口号,不是红军长征后留下的一行行历史文字,更不是建国,开放,申奥成功留下的影像。真正的峥嵘岁月,是诞生背后的坚定不移的信仰,长征时的生死与共以及建国开放申奥成功前,前人们一步步留下的脚印。所谓峥嵘,是由无数个中国人创造出来的”
“我和你太爷爷,也是这峥嵘岁月中最平常的推动者罢”
“而现在,中国复兴的担子也终于转交给你”
“我们,也该走了”
少年人走上前,握住了另一个少年人的手。
……
再回首,我已从睡梦中醒来。
抽屉中,是一块完好的灵牌。
我捧起那块曾被我打翻断裂的木牌一时惊喜不已。
只是,当我翻到背面时,这块牌位又赫然多了一串文字。
【携来百侣曾游】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
【风华正茂】
……
【盛世万载】
【国祚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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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作者:浅依
事先一提,本作除了打翻灵位,做梦梦见民国历史以外,很多事都是真实改编。
本文是我最近大学征文比赛的作品。
主题是:学四史,忆峥嵘,谋复兴
所以原则上有很多原定剧情并没有书写。
文中的星华(化名)和叁闵(化名)是真实存在的,按辈分算还是我外祖母的亲戚长辈。
星华的遭遇直到遇到叁闵,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村子被毁,家破人亡,兄弟俩一同上山当了土匪。
那时候土匪都有个名号,星华混了几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得了个地头龙的称号。他认的兄长反而提早下山追随了国民党。
然后,是山头土匪被鬼子绞杀,幸存下来的星华投奔了八路军。
星华跟着部队打了不少仗,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三大战役一场不落,唯有渡江战役他没能参加。
渡江战役之前,他还在一座城前。
那时候,那个地方还叫做洮南府。
他在城头上,看到了多年未见的兄长。
再见面,他们已经无法坐在一起喝酒吃茶了。
大家选择了不同的路。
星华曾经劝过叁闵,他想着兄长投降之后,还是能活下去的。
但是,他被无情拒绝了。
叁闵固执的认定了国共,就像他曾固执的认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到最后,破了城。星华也没能找到叁闵的尸首。
外祖母说,大概是和其他尸体混在一起,样貌什么的早就看不出来了。
星华后来再不参战。
没留下个一儿半女,五几年就死在了炕上,埋在了吉林。
至于文中后来发生的事,也是有原形的。
我母亲的朋友,姑且唤她雪姨。
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母亲遗弃了。那时候闹饥荒,吃不饱饭,孩子又多,更何况是个女儿。她家人就把她扔到泔水堆,任由她躺在那儿。
最后,是她家邻居把她抱起来,洗掉了泥汚,敲开了她家人的门。
“妹子,你这女娃儿,扔了多可惜”
“就算是这天寒地冻的天儿……你看她多有精神”
“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养了她,她将来一定会报答你家,好好孝敬你的”
……
后来,我听母亲说,年龄最小的雪姨,真的成为了他们家最孝顺的孩子。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雪姨那样幸运。
母亲说,她小时候去县里的湖边玩水,总能看到湖面上漂着死孩子。她们小时候就已经习以为常。
现在,那湖成了自然保护区,县里富了,再也没有婴儿飘在上面,死不瞑目地望着天。
还有文中改革开放后的描写。
这段的原型,是我的爷爷和父亲。
那时候刚有电视,价格抵得上三四年的工资。县城有电视的人寥寥无几。所以自从买了电视,我父亲家的门槛不知被踏烂多少回。家里新砌的炕也不堪重负,被人压塌了。大家看个新闻都津津有味。
起先还是黑白的,到后来成了彩色。再到最后,有了液晶电视,可是再没有全村全县人一同看一部电视的盛况了。
中国还是富强了。
这篇文章虽然是小说,但大抵不曾偏离史实。
很抱歉起了如此奇怪的标题,但顺应现在的潮流也算不得已而为之。毕竟,也没什么流量,文笔也一般(笑)
只希望看文的诸位当真能深受启发,得到触动。
哦,如果闲下来,大家也可以猜猜这篇文章到底获得了几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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