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8日发(作者:曹参)
翁佳音
「福尔摩沙,美丽之岛」,这几年来大概已成为历史学科的老师与学生琅琅上口之句,一般台湾历史参考书或网络信息,通常会这么记载或介绍:自十六世纪中叶以后,远东地区航运频繁,当葡萄牙船员经过台湾海面时,从海上远眺,发现台湾岛上高山峻岭、林木葱绿,甚为美丽,于是高呼「Ilha Formosa」,葡萄牙文意即:「美丽(Formosa)岛(Ilha)」。由于葡萄牙人当时的贸易与殖民重心在中国澳门与日本,台湾只是个路过的美丽景点,他们未曾登陆与探险。尽管如此,葡萄牙人所喊出的形容词「Formosa(福尔摩沙)」,后来却成为西方人指称台湾地名的专有名词。
上面一段文字与故事,我们似乎习以为常,多少已认定这是「历史事实」的叙述。然而,追根究底,这段台湾文字「历史」开头,竟然有一半是靠推论,或凭美丽想象、误解而来;其中还包括研究者未能深究外文文献与比定地名,因而以讹传讹。你相信吗?
我们说十六世纪中叶以后,葡萄牙船员航经台湾附近海面,惊艳岛上高山林木之美,因而在船上高呼「福尔摩沙之岛」,可是,遍查现存的外文文献或档案,却很难发现有直接与明确的证据。这点,留待下节再详论。上面的叙述,连带还引发一些问题,即:所谓十六世纪中叶以后,到底是指哪一年代?目前有人说是:1540年代,也有人说1550—1570年之间,网络上甚至有1580年代的说法。进而更根本的问题是:福尔摩沙真的是由葡萄牙人首先叫起?葡萄牙船员赞赏山峦之美,究竟是从台湾西海岸,还是东海岸所看到?他们到底有无登陆台湾?
事实上,自十八世纪以来,欧洲文献中,欧洲文献有关葡萄牙人与台湾的史事记载,多少有些暧昧不清。例如,十八世纪初出版、荷兰人牧师法连太因(F. Valentyn)所编辑的著名《新旧东印度公司志》大部头书里,就指出:葡萄牙与西班牙人比荷兰人先到台湾,并给台湾命名,为无庸置疑之事,但无法确定他们何时来台,在台作了些什么。我手头上有一册1773年英国伦敦出版的《葡英双语字典》复印件,收有Ilha Fermosa词条,它居然这么描述:「位于亚洲,隶属中国福建(Tokin)之最令人注目岛屿,岛上首都称为台湾(Tyowan)。1635年时,为荷兰人从葡萄牙人手中夺去。然而,荷兰人同样也被国姓爷溃退,船上运载之金银财宝为其所巧夺,支付给士兵。」可见葡萄牙与福尔摩沙之间,迄今尚存若干迷思,留给后来的研究者与读者不少历史想象空间。
十九世纪,特别是六○年代以后,随着大清帝国被迫重新开放外国通商、传教,西方人除在台湾从事「探险」外,一方面多少也开始整理十六世纪以来欧文有关台湾的资料。有趣的是,迄今,所出版的各种语文文献中,我们还是无法找到葡萄牙人船长、水手或者是探险家航经台湾时惊呼本岛为Ilha Formosa的直接记录。
据目前所知,有一幅葡萄牙王室属下非常杰出的制图家Lopo Homem(1497前—1572后)于1554年绘制的Portolano式海图,图上他把北回归线以北的一状如变形虫之岛屿标名为:I. Fremosa。稍后,他同样杰出的儿子Diogo 改正为:I. Fermosa。这是一般所谓葡萄牙文献最早有关「Formosa = 台湾」的记录。一般研究者因此认为,葡萄牙人耶稣会士于1543年左右到日本,自此之后,葡萄牙船只陆陆续续从澳门经过台湾海峡前往日本,船长或水手途中一定会看到并记录下这座台湾美丽岛屿,Homem父子参考了这些航海记录而标志在地图上。遗憾的是,十六世纪葡萄牙远东航海日志原文件多已缺佚,难以辅证此论;而Homem图上绘于Chincheo(漳州)与北回归线以北的Fermosa岛,若进一步与下面所引述的葡萄牙航海志资料互相比对,则该岛是否真的指台湾全岛,恐怕还是个疑问。无论如何,上述葡萄牙人惊叹美丽岛的论述,经考察近人的各种研究著作后,我们发现,绝大部分是间接证据而想当然尔。
有些论者认为,葡萄牙船员惊喊福尔摩沙的记录,应该是十六世纪八○年代,曾经充任葡萄牙船水手的荷兰人林氏侯登(J. Linschoten,1563-1611)在航经台湾海峡时所写下。可惜,这种说法一开头便错误,因林氏侯登在印度卧亚(Goa)担任大主教的书记(1583-1588)期间,游迹并未越过东南亚,他返国后想由北极到东亚,也未成功。有趣的是,这种误解,从十七世纪末以来就已存在。十六世纪九○年代,林氏侯登回荷兰后,确实将他在卧亚所收集到的葡萄牙与西班牙船员的秘密航海资料,编辑成《东印度旅程导览》,对后来荷兰东印度公司(VOC)到亚洲,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情报。《旅程导览》中的第五卷,便收录有关十六世纪中叶以后葡萄牙、西班牙人的航海日志。可是,遍查从第30章到54章有关台湾海峡一带的文献,除了还是无上述叹赏美丽岛的记录外,连台湾本岛的名称亦稍微扑朔迷离。由于国内学者未曾系统介绍这类航海志,所以这里不厌其烦略述各章航路大要(以下文中括号内的页码,为第五卷书中页数):
30章(pp.162-193),是葡萄牙人由澳门广东沿海出发,到宁波(Liampo)、南京(Nanquin)之航路,是传统中国沿岸的水路,因此未经过台湾。稍可一语的是,到泉州时,提到有一山,谓与福尔摩沙山(Monte Fermosa)一样美丽(p.178),可惜,福尔摩沙山不知指何地。
31章(pp.193-211),为葡萄牙舵手(Stuerman)雇用漳州船(soma Chinchea),由宁波的Syongicam(舟山群岛之一)出航到日本九州岛、大阪等地。出海后几天便见Lequeo(琉球)岛(p.196),但从其纬度已在29度,以及附近潮水为橙黄色,显然不是台湾的景象。
32章(pp. 211-222),为另外一位(葡萄牙)领航员(piloot)所述,从澳门浪白澳开船沿中国海岸到日本平户的航路。此行一开始沿着海岸经南澳到漳州厦门(Chincheu)一带,然后往东北东行驶,会看到位于25度、山非常高,成椭圆形(lanckwerpent)的Lequeo pequeno(小琉球,以下此词均用中文表示)岛,离中国海岸有18(葡)浬(p.212),然后再北东往日本。
33章(pp. 223-228),亦为葡萄牙领航员搭乘中国小海船(soma)从澳门港道西侧出航,沿南澳、厦门经小琉球往日本的航海志。这篇航海志提到他们航海四昼夜后看到中国领土外的小琉球,因在破晓时分船抵达南西方的岬角,故在离岛外8(葡)浬下锚,折往中国海岸航行后再继续往日本。又云:小琉球岛山极高,岛长15-16(葡)浬,岛的北东尽端岬角(hoeck)位于北纬25?度。这里,小琉球指台湾本岛,应无疑义。
34章(pp.228-233),依然是澳门到日本的水路志。在这篇水路志中,终于出现Ilha Fermosa一词,可是却不太像是指台湾本岛!志中说:经南澳、厦门后若顺风相送,翌日船员便可从船右舷看到小琉球岛(东北)尽端与岬角,以及福尔摩沙美丽岛(Ilha Fermosa)境域的开端。这样的描述,其实正与前述Homem以及A. Ortelius的《世界舞台》东印度群岛等图有共同系谱。换言之,当时葡萄牙人文献中的美丽岛,不一定专指台湾大岛!
35章(pp.234-237),是葡萄牙人记述从澳门到日本长崎航路中应注意的安全事宜,其中提到经南澳后的安全水路,是厦门与澎湖(A Ilha dos Pescadores)之间的台湾海峡(’t Canael);又云经福尔摩沙岛后,可由北东直航到有马海峡(Straet van Aryma),福尔摩沙岛显然还不是台湾本岛,究竟指何处,似乎不是很清楚。
其实,不只前面几章,连42(p. 261-262)与45(p. 270)两章等葡萄牙人的航海资料中,提到台湾本岛,都是用小琉球名称。36、54两章是一位著名西班牙人船长写,由澳门出航至日本,以及返回墨西哥之的水路志。36章提到经过台湾岛附近时,见Ilha Fermosa位于小琉球之旁,晚间船只取25?度,往北,北东等方向,翌日可看到Fermosa岛的尽端。美丽岛被形容成「椭圆形、无人占领(leech)之岛,中间为破裂、冲刷(geschuert),像是空旷之地」。不久,可看到位于Ilha Fermosa东南东的三王岛(As Ilha dos Reijs Magos,即宫古岛,p. 241)。如此,这个美丽岛,与上述葡萄牙人所记无多大差异,都是指台湾本岛北部紧邻之一岛。也许,是指淡水河右岸的东北角或基隆的和平岛。
然而,54章的航海志却说:船从澳门出发,经过白礁(Ilha Branco)后,往东南东行驶,准备往一陆地,即澎湖群岛(Os Baixos dos Pescadores),以及琉球诸岛(d’Eylanden Lequeos)境界开端继续行驶。东边的诸岛「被称为福尔摩沙诸岛(As Ilhas Fermosas),意即美丽诸岛」;一位叫三泰(Santy)的漳州人告诉西班牙船长说,诸岛位于北纬21?度,沿岸有水深30浔之处,但这艘船并未前往探看。西班牙船长这里所说的复数「美丽诸岛」,与上述单数美丽岛不一样,但由纬度来看,应该是台湾本岛没错。接着,他们航离美丽诸岛约50(西)浬后到琉球岛(Lequeos),此时,三泰又告诉西班牙人说:这里有不少良好港口,琉球人像菲律宾土著,他们也驾小船运鹿皮、黄金等到中国沿海交易,他本人亦曾到该岛九次云云(p. 289)。显然,这里的Lequeos已经是讲今日本冲绳县的居民与岛屿,不过,这段资料往往被研究者误解成是指台湾与台湾原住民。
上述西班牙船长,是著名的航海家Francisco Gali(或称Galli、Gualle,1539 -1591),他于1584年受命寻找新港口,由中南美洲横度太平洋到菲律宾,并由澳门经台湾海峡到日本,后来又从太平洋返回美洲。他航海志所提到的As Ilhas Fermosas 反而比葡萄牙人更明确指台湾本岛。
总而言之,从上述荷兰人林氏侯登所收录的葡、西航海志中,真的找不到葡萄牙船员惊叹美丽岛的资料;从这些文献中,反而还可结论谓葡萄牙人对台湾岛,大部分称为小琉球,他们提到福尔摩沙岛时,多是模糊地指台湾本岛北邻之岛屿。直到1580年代,西班牙人才更明确将福尔摩沙用来指称台湾本岛。那么,其他文献有无相关证据?有学者推测,1582年7月中由澳门出航,16日在台湾某地遭风搁浅的一场船难,所留下文献也许有证据,值得检验。幸运的是,该次船难,这几年经学者重新整理后,可知留有以下三种一手史料:
(A) 西班牙出身的Pedro Gomez神父于1582年12月3日在澳门写给耶稣会友人之信(葡萄牙文);
(B) 菲律宾马尼拉西班牙人神父Alonso Sanchez于1583年8月15日所写的〈船难述略〉(西班牙文);
(C) 另外一篇更为详细,却为某些重要研究者误解成1564年船难事件的葡萄牙耶稣会士Francisco Pirez之记录(葡萄牙文)。
三种资料中,提到台湾本岛名称时,除(A)用小琉球之名外,(B)与(C)均以西班牙语称为:Hermosa。(B)的西班牙Alonso Sanchez神父〈船难述略〉中仅言:「航经台湾海峡(golfo)途中,有一岛名叫Hermosa,此乃因从海上观之,有高耸青翠山脉可爱之故。大约四十年来,葡萄牙人经此岛与中国沿海之间航往日本,却未曾登陆与进行调查。」此段文字,仍未明确证明葡萄牙人称台湾为福尔摩沙,顶多只是提到约四十年前,即1542年后葡萄牙人到日本丰后与种子岛以来,葡船往还于澳门、日本之间,虽经过台湾,却宛如视而不见。
1582年7月的一场船难,不只后来史籍多有记载,当年也算是一件轰动的新闻。从到马六甲到澳门的利玛窦(Matteo Ricci)亦得知此船难消息,记载道:「……过去一年多次发生船只失事,特别在台湾岛外惨重损失了一船赴日本贸易的贵重货物,差不多把该城当时的财富全部丢光。」这场船难,在台湾史来说,其实蛮重要的。不只是四十年来「视而不见」的葡萄牙人终于被迫登陆台湾本岛,比荷兰人还早,船难所留下的记录,其实也反映一些有意义的史事。以下,就让我们从上述三种资料来整理事件的大致面貌。
1582年7月6日,澳门葡萄牙当局议定派船载人货前往日本。这艘预定出航的大船(gran junco; junco o navio),由junco一字可确知,并非当时葡萄牙人的欧式远洋船、或「克拉克大帆船(nau、carraca)」,而是东洋常见的中国式远海大帆船,亦即所谓的「戎克船(junco = Junk)」。该船船主或指挥官虽为澳门葡萄牙人,然而,操船者却是异教徒船头(mestre que era gentio),照当时情形,这位船头大概是漳泉汉人舵工。此船将近搭乘300名左右人员,乘客中,有上述的西班牙人Pedro Gomez与Alonso Sanchez神父,以及葡萄牙人耶稣会Francisco Pirez等数字神父。船上乘员籍贯,除了这些葡、西人与汉人外,尚有马尼拉土人、非洲黑人奴隶(cafre),也许包括日本人等等。
此船由澳门出航后,旋即遭遇暴风所吹,途中又遇台风或飓风(tufao),在海上飘荡三、四日,而于7月16日晨冲撞到台湾本岛的蛮荒海岸。众人千辛万苦登岸后,进而选择某条河流旁筑草寮当临时居所,并准备用原船木板另造船只脱困。岛上的原住民见船难,过来捡拾漂流的货物,如布匹等。刚开始时,原住民试图和平与船难人员进行交易,但双方沟通有问题,互有杀伤。这些船难人员就在防御状态中待了将近75天,于9月30日成功离开,回澳门。
这艘澳门葡萄牙人所使用的中国式帆船,到底在哪里搁浅?迄今,史籍只是模糊的叙述。有人说是在台湾西南部,有人说在北西部海岸,可惜都未引用直接证据来说明。也许,这艘船是由汉人驾驶,无法如第二节欧洲船长一样,留有航海日志,让我们可由日志中所载船难的纬度与港湾特色,轻易判断出现在地点。这次船难仅留下上述三种神父所写记录,我们只好退而求其次,从若干蛛丝马迹来推测、想象船难的地点。
他们的帆船先经暴风吹离澳门沿海,7月11日又遭飓风或台风所吹,翌日则遇顺风,继续航往日本,但居然还走了四天才碰撞到台湾本岛的海边沙滩,可见此次船只航行并不顺利。他们原先在帆船搁浅的海边筑草寮待援,当地仅有一小湖(pequena lagoa),且因水质太差,因此再迁到半葡浬(legua),也就是约2公里半的一条淡水小河(ribeirinha fresca)之旁,准备利用破船木板另筑一艘小帆船(junquinho)逃离船难之地,此外还筑临时房子、小教堂。后来他们听说这里离中国之境有18浬(legoas),即90公里左右。
这条淡水小河,海上潮汐可以进入,河水入海之前,有个小湾。涨潮或天气好时,汉人的小形海船(soma pequena)可通过此湾。后来小帆船造好之后,他们就从这里驶出,返回澳门。记录又说,溪河中可捉鱼,附近有森林,可以捕鹿。所谓森林,是指山上森林。他们临时房子与造船之地,离此山山脚估计有1葡里,亦即约5公里之远,中间为一片石砾之地;山顶偶尔可见高耸于云端,山上有不少树木、有些地方为一大片草地,不少鹿只栖息其间,其中有些体型颇大,原住民在此用枪矛捕鹿。Gomez神父等人甚至爬到山上,竖立大型木十字架。
有关附近的居民,记录说:当地无其他民族,只有原住民番社(aldeas),社与社之间距离约有3葡里之遥,常互相敌对。当船难人员登陆等候期间,番人曾一度驾驶以藤条(raizes como vimes)绑成的筏,载着米(aroz)、匏瓜(abobora)、 无花果(figos)、咸肉(carne salgada),甚至可能是熊掌等物品前来与他们交易,但双方因沟通不良,或猜忌而失控,互有杀伤,遂不再往来。
由上面描述,可判断船只在海上遭风后,仍然在台湾海峡一直往北行驶,Gomez记录上所谓的未与cabeca保持距离而遭致搁浅,cabeca应该与第二节所述葡萄牙文献中的海峡东北端,指北部某处突出、类似岬角之「头」。进而,他们停留旁边的「小河」,除有港湾外,9月中,可容纳劫后余生将近300人的「小」帆船建造完成,在等候涨潮出航期间,系在河边的空船又遭风雨吹打,幸亏未被吹到海口,反而往回吹到离海稍远,巨浪(rolo)无法损害之处。这段资料,可排除地点发生在基隆一带。可搭乘2、300人的空帆船被吹到离海口稍远之河中还可停靠,在台湾,恐怕只有北部淡水河有这个条件。进一步,暂时停留处与山脚有5公里之远,似乎又可排除淡水河左岸的八里坌与观音山。也就是说,1582年葡萄牙人的船难地点,比较有可能在淡水河口右岸,记录中所说的山,也许是大屯山或七星山。
记录中所描述原住民泛舟筏交易的景象,也符合淡水一带早期原住民的经济活动。毕竟,十七世纪初的中文文献已指出,鸡笼、淡水原住民,在明嘉靖末,亦即1560年代遭「倭」焚掠,稍稍避居山后,漳、泉之人「往往译其语,与贸易;以玛瑙、磁器、布、盐、铜簪环之类,易其鹿脯皮角」、「夷人(原住民)至舟,无长幼皆索微赠。淡水人贫,然受易平直」。F. Pirez数据说,原住民因为常常说「Cateos」这个字,所以就称他们为Cateos人。此字,与台北平埔马赛族语「katiu」一字发音类同,是「走、行走」的意思。同资料又说:他们曾听闻更南边的本岛一端(ponta da Ilha)有一港口(porto),有两、三艘的汉人小船(soma)到那里交易鹿皮。这个更南边的港口,似乎可推测定成台北市的艋舺(即今万华)。艋舺成为岛内外交易之地,时间应可更往前推。至少,在一幅荷兰人制图家J. van Keulen所制作、呈现大约十七世纪五○年代台湾的古地图上,图中淡水河进入台北盆地,在艋舺一带,即标名:Handel plaats(交易之处),正反映了这个隐晦的事实。
从上面的论证,大抵可知「1540年代葡萄牙经过台湾海峡时,惊叹台湾岛之美,而命名为『福尔摩沙』」的历史叙述,推论与想象成分稍多点。目前留存的可靠文献显示葡萄牙人绝大部分指称台湾本岛为Lequeo pequeno,反而是1580年代的西班牙人才比较确定以福尔摩沙来指称台湾。
进而,由本文第二节所略述的葡萄牙人航海志来看,当时葡萄牙人所走的澳门—日本航线,其实大部分为十六世纪漳泉人士的传统东洋水路,即在台湾海峡越过澎湖往东北,沿淡水、鸡笼,经琉球到日本。这一方面说明:假如「福尔摩沙,美丽之岛」真的是由葡萄牙人为台湾冠上,那么,他们一定是看到台湾北部的海岸之美。「经过台湾东部海岸」的说法,当然不能成立。另一方面也说明:十六世纪欧洲古地图上所标绘的东亚地点与地名,明代的漳泉海商与行船人提供了不少信息。台湾当时被称为Lequeo pequeno(小琉球),应该就是这个背景的反映。
结束前话稍离题一下,严格而言,有明一代,中国文献或古地图上所载之「大、小琉球」,大琉球指冲绳大概已无疑义。至于一般人认定为台湾的「小琉球」,如果读者肯多花一点时间涉猎当时各种文献,读史会充满「惊异」:小琉球不一定是台湾!为何葡萄牙人采用Lequeo pequeno(小琉球)来标志台湾,倒是可以再研究。其实,在西班牙文献中,台湾还有个很古典的名称。如1575年西班牙Martin de Rada神父的游记中,提到Tangarruan岛,此字很明显是「东番(Tang-hoan)」的音译。此名依然是明末漳泉讨海人所提供的讯息,台湾是大明中国之外的外国。
无论如何,历史想象力毕竟是历史研究一个重要环节,如同葡萄牙船员惊叹而命名的论说,想象之作成分居多,对认识台湾往事,却不伤大雅。同理,荷兰人未占领台湾的很久、很久以前,台湾已在世界史舞台上露脸;面对零星史料,应该容许历史想象力来编织History。1582年那场船难,以及神父所竖立的木制大十字架,地点是否真的在台北淡水河岸,在大屯山或七星山上?本文无法盖棺论定,还是遗留给读者想象与讨论空间。西班牙占领鸡笼、淡水后,1632年时,文献上提到淡水河附近有Pantao(北投?)番社,番社头目居然向西班牙神父耶士基佛(J. Esquivel)说:他是很久以前销声匿迹的西班牙人之子。你要不要相信?我选择相信。因为这样,台湾早期的历史才比较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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