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8日发(作者:车大聘)
第三卷 彷徨海的魔人 下 幕间
第三卷 彷徨海的魔人 下 第一章
第三卷 彷徨海的魔人 下 第二章
第三卷 彷徨海的魔人 下 第三章
第三卷 彷徨海的魔人 下 第四章
第三卷 彷徨海的魔人 下 第五章
第三卷 彷徨海的魔人 下 第六章
第三卷 彷徨海的魔人 下 终章
第三卷 彷徨海的魔人 下 后记
那个男人造访的时候,正是凛冽的北风终于开始回暖的时候。
三月上旬。
在拜殿附近,正开着白色的梅花。
那种馥郁的香味、被刚才的那阵风吹到神社一带,为神社周围的篱笆和灯笼增添了情趣。走到山脚下的信徒,或是在手水舍漱口的香客,蓦然抬起视线,不禁笑吟吟地感叹:「啊,已经到了这个季节了啊」——当然。
在本殿进行的,可说不上是那么让人清爽的那类事情。
在木板间内,有十几个男人聚集在那里。
而在他们各自的面前,放着几张牌。
每当坐在中间的庄家隐藏在布间并出牌的时候,男人们也会将自己的牌移出几枚,并在其一旁放上金钱。大概是用皮筋捆成一卷的一万日元纸币,一卷似乎有十万日元左右。
这是赌博。
由于当时法律的漏洞,寺庙和神社经常成为赌博的舞台,这是日本历史上的事实。这座神社在现代也悄悄地延续着这样的传统。
庄家移动目木,并将最上面的一张缲札展露出来后,下家的男人各自或喜或忧之间,钱就会被回收,或者成倍地返还回来。
这种赌博,被称作手本引。是日本独有的赌博,也是夜劫朱音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游戏。
(翻译者注解:手本引:日本独有的一种赌博。缲札:庄家使用的数字1-6的牌。目木:记录翻开缲札数字的木牌)
庄家将从1到6的数字牌隐藏起来,下家则以一点张到四点张(翻译者注解:其中的赌法,赌一张还是四张)的某种方法去命中。只是这样的单纯游戏,但却会因为人类的心理而产生无限的变化。
庄家是会翻开和之前一样的数字的牌呢、又或者是突然改成别的呢。下家能从至多到四点张的牌中,命中到什么地步呢。
这样的心理战太过有趣,所以也时不时会成为问题。
赌博很有趣,也就意味着客人会变得过于热衷。即便对庄家来说,也并不希望榨取掉比客人的钱包里还要多的钱。即便借钱给他们,其中能回收回来的额度也是有限度的。因此,对于输得太惨的客人,庄家那边也常有考虑还三成左右的赌资给他们。
所以,那天晚上的事态才会非常罕见。
一个手下急匆匆地来到了偶然等在背面的朱音身边。
「冈村被击溃了……!?」
即便在夜劫中,他也是在手本引的庄家中最有经验的人。很擅长「让客人们一开始轻松赢小钱,并最后把他们榨取到还有一丝留恋的程度」的手法。
说到底,本来也应该对客人会赢的情况有所预想,只不过被人胜了几局就说‘被击溃了’也真是不知所云。
但是,听到最后的额度的时候也接受了这个说辞。
毕竟那可是大概可以匹敌赌场半年净收入的额度。这样的话冈村顶不住压力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切腹谢罪’这种话,在这个世界上可是还存在着并非比喻辞职,而是如字面那般的意思的。
「赌客里面混了个奇怪的家伙进去啊……」
手下如此说道。
带着一副看起来莫名陶醉般,完全不让人觉得他是在做恶劣情况的报告一般的表情。
「因为那家伙总是太过巧妙地命中,其他的家伙也跟着那家伙下注了。这样的话可就没法成像样的一局,所以姑且请了那家伙离开……」
「所以?」
朱音追问后,手下的眼瞳闪亮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这样说道。
「那是……刚刚说的那家伙就说‘让我再来两把’这样的话」
「嚯?」
不知不觉发出了声音。
所谓强大的赌徒,最重要的就是懂得退出的时机。这次的情况来说,将庄家都击溃掉的胜利反而可以说是失败了。只是被禁止再踏入这个赌场都算好的了,更糟糕的情况下浑身被剥个精光,被沉到海里面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既然在这个国家赌博是非法的,那么被非法地对待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大胜以后,居然还说什么‘让我再来两把’。
(难道只是外行的狗屎运吗?)
但是,如果是这样,那冈村被击溃就解释不通了。要是出现这种情况的话那就应该想办法出老千或者咋的了吧。虽然夜劫是禁止出千,但在这种非生即死的关键时刻还想公平公正地战斗可让人无法理解。
考虑了数秒后。
「那就,由我来当庄家吧」
心血来潮地这么说道。
*
朱音入场之后,看见那个男人正独自一人盘腿坐在那里。
明明其他的客人都被请回去,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却完全看不出他有一丝恐惧的样子。让人不由得感觉这家伙是不是脑子缺根筋,不过朱音也没有资格这样评价别人,毕竟自己(夜劫)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我名叫夜劫朱音」
向他打招呼时,一瞬间,朱音屏住了呼吸。
意外地是个年轻男子。也就二十岁左右吧。
五官端正到了让人觉得不自然的程度。
如果他走在都市里的话,无论是谁都会回头去看他吧。
那如同天上匠人倾注全身精力才打造出来的鼻梁、那让人觉得简直是像是将青春结晶化一般鲜艳的嘴唇、长着细长睫毛的眼皮正紧闭着,卷起的头发一直延伸到颈部附近。
那是有着类似灰狼般暗淡颜色的头发。
也许是为了迎合场面,穿着的是宽松的和服。他正将胳膊撑在膝盖上,呆呆地撑着下巴,然后以下巴为支点晃悠悠地摇着脑袋。
「……请问?」
没有回答
(……睡着了?)
让人难以置信,他睡得真香。本来这种情况下应该生气的,但是看到他那太过沉静的睡脸后怒气也被平息了下来。
「……」
皓白的月亮,正从那用丝柏做成的窗框里窥视着他。
即便说那个男人是用这美丽的光芒形成的,可能也会让人信服。想来希望将他就这样保持睡眠的状态永远保存下来的人会络绎不绝吧。
「大姐」
在手下的轻语中,我总算清醒过来。
「啊,好」
点点头,摆出一脸轻松的样子。
(……将冈村击溃的就是这个吗。)
朱音如此想到。
就算冈村并非同性恋,但如果是这样的美貌的话被他魅惑也是没办法的。倒不如说他是在被前所未有的冲击所打击后,无意识地被其吞没了吧。
实际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体验过了,手下也错开了自己的视线。
首先,进行了一次深呼吸后。
「请问」
朱音稍微放大声量地说道。
他的肩膀如同被惊吓到一般抖了两抖,眨了眨眼睛。
伸了伸懒腰后,一对大得惊人的琥珀色瞳孔映照出了我们的身影。
果然,就像狼一样。就像那在遥远的雪原中行走的,孤零零的灰狼一样。
「……嗯」
朱音屏住了呼吸。
因为不知来由的酒精味道,刺激着鼻腔。
「呀。这可对不起」
他将手指伸进那灰色的头发中,诶嘿、地笑了起来。
向着窗户的方向,撑起了下巴。
「向山和月借景可真是好雅兴啊。这样的话就算没有下酒菜也能喝两杯。然后借着兴致干了一杯以后,就这样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啊。不,这可是你们的不对哦。作为赔礼,请我喝喝日本酒也行吧?」
考虑到这股酒精味,恐怕看起来可不止一杯。
再加上这老爷子一样的口吻,这和可这般的美型不相称啊。
总算理顺了呼吸的朱音的视线,被灰发男子的膝边吸引了过去。
「您拿的酒还真奇怪呢」
「哼,哼。很香的味道吧?我可不会分给你们哦」
这么说着,灰发男子将陶壶拉了回来。
朱音默不作声地看着男人。
「那么失礼了」
而是这么说着,在榻榻米上坐了下来。
手本引的情况下,赌场会被称作【盆】。
当坐在盆中,触碰到目木和缲札的瞬间,朱音不自觉地将脊梁挺直了。即便已经年过五十,只有这个怎么样都改不了。朱音为这直穿脊背的紧张感,不由得微笑起来。
「那么,让妾身加入这场游戏吧」
省略冗长的问候,朱音移动了「1」的目木和缲札。
最开始的目木和牌,并不用于赌博。只要手本引是庄家和张子间的心理战,那么对张子那边来说,去赌解读材料很少的第一手的牌可不高明。
当朱音将缲札隐藏在背后,准备第二次进行选择时,男子开口了。
「拉克酒(翻译者注解:Aslan sütü,由葡萄和大茴香酿制成的一种烈酒,在地中海、安纳托利亚、巴尔干地区均有流行,呈乳白色,故得名狮子乳)」
「您说什么?」
「狮子的乳汁,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哦」
看来,似乎说的是刚刚的酒的名字。朱音也大概知道Aslan这样的词语是来自中东那边的。
「能给我点水吗」
朱音抬了抬下巴,手下们很快就拿来了装着水的杯子。
灰发男子将酒瓶向杯子口倾斜后,从瓶子中流出来的是透明的液体,但在接触到水后就很快变得白浊起来。
「以前啊,这也被认为是一种魔术」
灰发男子感慨地说道。
这句话,还有别的意思。
也就是「我知道」。
知道夜劫的里之面孔。
他暗示着,夜劫并非是单纯靠赌博为生的古老黑帮,而是更为墨守成规——沉浸于魔术之中的人。
实际上,包围着周边的黑色制服成员们,其中过半都是魔术师。严格来说,夜劫的情况并不能将之称为魔术,按时钟塔的道理来说应该是被分类为魔术使的那类人吧。但通过魔力将某种神秘唤醒,这样大致的构造并没有区别。
(看来并不是外表那样的年纪啊)
朱音如此判断道。
如果是魔术师的话,稍微进行年龄操作也并不困难。不过那只是限于外形的部分,实际上延长了寿命的,只有极为稀少的一部分熟练者而已。
这个美男子,是属于哪种?
通过名为纸下的布隐藏缲札,将其放在盆茣蓙(翻译者注解:铺在庄家和下家之间将其区分开的白棉布)之上。
相对的,男人则在一种很悠闲的氛围下,选择了自己的张札(翻译者注解:赌局中所使用的1-6号的牌)。
四点张。
这是被称为箱张的赌博方式。
无论中了哪个都能相应赚一点,是序盘的常用方法。
(很普通啊)
当朱音稍微有点失望的同时
「一决胜负!」
担任合力(翻译者注解:赌场的监督者、计算员)的饭岛出声了。
这次的情况下,只有庄家和张子两人所以其实省略也行,但总之就是气氛上的问题吧。赌博的七成都是由气氛决定的,朱音是这样想的。剩下的两成是虚荣,最后一成是嗜虐嗜好。也就是百分之百由异想天开的行为组成。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把等同于性命的钱轻易放出去。
时而赚钱时而输钱,但是慢慢地,男人那边逐渐落入下风的展开,短暂地持续了一会儿。
每一次,灰色男子的表情都非常浅显易懂。
「不,不带这样的吧!」
这么说着,将脸贴近榻榻米之类的。
「喂喂喂。连你也要抛弃我了吗!」
像这样,对着手牌说话之类的。
「好——!总算有点希望来了!」
像这样,使劲地敲膝盖。
时而生气,时而哭泣,时而笑。
休息时则喝着酒,并仿佛味道极其甜美般吐气。
因为这一切都是用那如月亮般的美貌进行的,朱音要保持平常心也是有点辛苦。虽然只有一个演员,但这已经简直像是一场电影一样了。虽说是享受着手本引的人会输,但要输得那么华丽也是比较罕见。
结果冈村会输,看来是被那狗屎运和美貌给害的吧。
一下子,从冈村那里被榨出来的钱就都吐了出来,男人变成了输家。
而至此再到变得狂热的男人惨败的速度则更快。
「……开什么国际玩笑」
男人挠着灰发,盯着天花板。
这真是完美的自暴自弃状态。虽然至今为止这种表情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至少在这种场合不暴走的话,还能证明他是内行。
突然,他将头转过这边。
「能稍微通融一下吗?」
「……」
撤销前言。这样不知反省的傻子,真可谓是外行。
「很抱歉不行哦。你既不是常客,也没有担保吧?」
「用一条情报来代替担保吧。对你们(夜劫)来说一定是有益的情报哦」
朱音只考虑了数秒。
这个男人至少还是有关于魔术的知识的。即便情报是乱七八糟的玩意,用二十分钟左右就能掠夺的金额进行交换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冈村」
朱音低语,一旁的隔扇打开,平头男子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担心,本来应该被击溃了的冈村就在近处待机着。
不,或者说,也许只是想再一次看看那个男人的美貌而已吧。这个男人的容姿里就隐藏着如此的魔性。不管内部如何,有这样的美貌已经十分足够了。甚至连朱音都开始考虑强行借他一笔巨款,然后把他压到熟人那边去搞演出会不会能赚更多了。
在现金被放在手边后,灰发男子微微笑了起来。
一张张地仔细数清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望向这边。
「那我说了。知道彷徨海吗?」
冲击让朱音屏住了呼吸。
那可是,特别对西洋圈的魔术师来说,传说般的名字啊。
彷徨海。又名原协会。在三大魔术协会中最古老,据说现在还原原本本地保留传承着神代魔术的,被谜团包围的组织。
「哼,哼」
灰发男子笑了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要是你们不知道的话,那就显得我像个白痴一样了嘛。虽然我也是那彷徨海里的一员就是了」
忍住第二波冲击,朱音抬起了视线。
这个狗屎运,完全暴露自己是个外行的蠢蛋灰发男,是那个彷徨海的一员?
「你说的情报,就是这个?」
「不。还在这之后哦。夜劫的黑柜,差不多该换人了吧?」
金钱的数额什么的,一瞬间从朱音的脑子里被吹走了。
即便是担任合力的饭岛以及一旁的冈村,原本沉浸于其美貌的氛围也瞬间消失了。毕竟黑柜对夜劫来说可是如同生命一般的名字。
即为,神之器。
指的是为了保存从遥远古代继承的神之碎片——神体而被选中的,荣耀之人。虽然这一代的黑柜是朱音的儿子,但他没有适应性,很快支撑不住,因此正着手将其移植到孙女·亚纪良身上。
当然,这些情报全部都是对外保密的。虽然泄露黑柜的名字的程度还是有的,但替换的时期这种事,不到正式迎来祭典的那天应该都是不可为外人所知的才对。
而且,男子还用他那美丽的嘴唇继续说着。
「我的弟子啊,要在移植结束之前,把你们的黑柜掳走」
饭岛和冈村此时还没有立刻向他袭击这点,值得表扬。
灰发男子刚刚所说的,可以说是等同于对夜劫家而言最大的侮辱性发言。
朱音排除了感情干扰,只是静静地,向其问道。
「为何,要把这种事告诉我们?」
进行诱拐预告之类的行为,想来完全没有任何好处才对。如果是打算胁迫夜劫家的话,则必须要竭尽全力,让他深刻体会一下这是何等的谬误才行。
即便,这个男人真的是来自彷徨海的强大魔术师,也一样。
「我想赌赌看啊」
灰发男子慢悠悠地喝着酒,手摸到了一旁的张札上。
「如果你们能完全守住黑柜的话,我家的弟子任你们处置。反过来,如果被我家的弟子抢走了的话,我们也会随意处置你们的黑柜,这样如何?」
「……这种赌局完全不成立。如果你们把她抢走了的话,那不管怎么样都能为所欲为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
说到底,这就是为了为所欲为才进行的诱拐才对。
「不不,这可不对。既然同为涉足神秘者,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灰发男子以优美的声音说道。
「无论东西方抑或是时代的差异,是否达成共识,魔术的效力完全不同。更别说是像夜劫(你们)这种还残留着与神立约者的群体了」
协议和,魔术。
这个男人的台词,直接击中了神秘的本质。
打个比方,在某个吸血鬼的传承中有着「为了进入他人的房子,就需要从里面被招待进来不可」这样的描述。《圣经》中也有数个将自己的子女或者亲人作为祭品献上的故事,各种神话中对之对应的传说数不胜数。
其中的共同点在于,哪怕是以人类这种生物的禀赋根本无法触及到的强大神秘,也非常重视双方是否同意。
或者说是契约也可以。
一边慎重地品味着他的话语,朱音再次问道。
「你的弟子,也是彷徨海的成员吗?」
「不,那倒不是。不过嘛,即便是和你们的黑柜相比,我觉得那小子也是绝对不会逊色的存在才对。毕竟,我的弟子可是把竜给吞食了的」
灰发男子淡然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在现代,竜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成为梦话一样的东西了。即便是像夜劫这样保存神体的组织,也没有一个人是见到过真正的竜种的。即便假设向前再追溯数百年历史,恐怕也是差不多的吧。
这个男人说的这番话从头到尾都让人觉得只是拙劣的妄想或者恶作剧。
「……」
「我很中意赌博啊」
男子又一次慢悠悠地把装着酒的酒壶向口中倾倒。
「只有这玩意,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是戒不掉。成为魔术师这件事本身,从结果来看,也不过是因为‘能进行更有趣的赌博’这种程度的理由罢了」
他夸张地耸了耸肩。那由于微醉而昏昏沉沉般的琥珀色眼瞳中,映照出了朱音的脸。
「虽然这种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很奇怪,但赌博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所以,没关系啊。正因为不是什么好东西,赌博才好啊。毕竟生命这种玩意就是放久了就会合理化的东西嘛」
灰发男子以轻浮的口吻说道。
「生命会,合理化?」
「不是这样吗?进化啊退化啊之类的玩意,就是最体现这件事的。没有用处的器官和能力就会单方面快速衰退,而一直在使用着的机能则会不断被磨练。当然,这毫无疑问是正确的。无论是何等优秀的能力,既然用不上那就没有去重视它的意义了。就和这颗行星(地球)一样,我们所能拥有的东西是被限定了的,那么尽可能不停地去进行合理化就是理所应当,毋庸置疑的。现在的话应该把这种行为称作优化吧」
听着男子的话语的朱音眯起了眼睛。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魔术师的宿业。无论是西洋魔术还是夜劫家所行之路,毫无疑问都不过是从过去的人类身上削落下来的机能罢了。无论怎么费尽口舌去辩白,这群人都不过是紧紧抓着过去不放的,如同亡灵般的人罢了。
「哼,哼」
男子又笑了起来。
「可是啊,赌博这个行为,却是完全相反的」
男子盯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月亮。
那在山顶凝视着这边的月亮,在不断地上升。
「无论是合理性还是计算。都会在名为赌博的行为的终末消失殆尽。啊,不管是赢还是输都无所谓啊。不管赌金是翻成数倍还是变成零都是一样的。毕竟在将之放上名为赌博的天平上的那个时间点,这些就已经成了‘消失也无所谓’的玩意了。当像这样,失去了理所当然的价值的那个瞬间,生命才会第一次闪耀起来。只有在将花费了几万乃至几亿年,踏踏实实地积累起来的东西像这样扔掉的时候,(生命)才会第一次产生意义啊」
在那琥珀色的瞳孔中,仿佛寄宿着某种危险之物。
那并非单纯因为他是魔术师。也和彷徨海之类的标签毫无关系。灰发男子与生俱来的——应当被称为起源的某种事物,被铭刻在那眼瞳之中。
「所以就让夜劫来奉陪你的赌博吗?用我们的黑柜,和你的弟子?」
「对你们来说赌博也是供奉的一种不是吗?即便我说的话全是假的,对你们来说应该也没什么特别吃亏的地方才对」
正如这个男人所说的。
不管怎么说,在替代的时间已经泄露的情况下本来也必须要增加警卫,既然搬出了彷徨海的名头,那么也不得不听听这个男人的话才行。更何况,要是夜劫临阵脱逃的传闻在外被大肆宣扬的话,那么作为极道就没法混了。
稍微想了一想后,夜劫朱音点了点头。
「……好啊,我就奉陪一番好了」
灰发男子笑了起来。
朱音感觉,那是如同恶魔一般的笑容。明明在这个国家的神话里根本就没有恶魔这种东西才对。
「那就继续吧」
朱音在兴高采烈的男人面前,把缲札隐藏在了背后。
将选好的牌放在最上面,用布遮挡好,放在盆茣蓙上。
即便是刚刚那一系列的动摇,也并未对朱音这一连串的动作造成丝毫影响。为了不让庄家的习惯被看穿,思考和动作、表情完全分开的技术,是必须在出入盆中时最先习得的。
「……嗯嗯,大概明白了」
又喝了一口拉克酒,灰发男子出示了四张张札。
是四点张里的「总大」。(翻译者注解:赌四张里的其中一种赌法,分为大角中止四张牌,根据各自是否命中分别收益。)
这种赌法的话,虽然要是大命中了的话回报挺大,命中了其他的只能获得非常少的收益,甚至只能赢回本金。
「……」
朱音的缲札中,大的「2」被其命中了。
一种奇妙的感觉在朱音的背脊上奔涌着。
并不是因为他命中了。
而是从那灰发男子的美丽手指上,让人觉得仿佛从中有某种不知莫名其妙的波动在盆中扩散开来一般。
一张张地,男人开始减少赌的张数。
三点张,大和一本。
二点张,脚立。(翻译者注解:和上面的总大一样,赌法和赌的张数的区别。)
无论哪种都是除了大以外命中了都没什么意义的赌法,而且都是大牌命中了。
朱音感觉到头脑开始发热。
这并不是什么偶然。不管赌几张,要命中大的那一张牌,几率也只有1/6罢了。如果要三次连续命中,概率则只有1/260了。
「你这家伙……」
「我可没用未来视或者高速思考之类的把戏哦?」
男人先发制人地开口了。
无论哪个,都是与神秘相连的技术。
未来视如字面意义一般,是能预先掌握未来图像的能力、而高速思考则指的是阿特拉斯院等使用的,极端优秀的演算能力。无论其中哪种都是并不需要使用多少魔力的能力,所以很难暴露。朱音判断为作弊手段的这两种能力,男人抢先果断地将其否定了。
「那,又是什么?」
「没有什么花招啊。这就是单纯的赌博而已。你不是说过喜欢赌博吗?那就好好享受吧」
朱音暂时紧盯着男子,同时在背后将缲札转了转。
一边慎重地选择牌,一边问道。
「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当然」
朱音将再一次用布隐藏好的缲札,放在了点着头的灰发男子面前。
「缲札进来了。那么请张子这边出示」
他听从合力的话语,将剩余的所有金额,全部赌了上去。
一点张,素一。
在手本引中,虽然可以从一张到四张,任意选择喜欢的张数来赌博,但基本上都是选择三张到四张。这单纯是因为赌的张数越少,就越是需要敏锐地读取情报才行。另外,也有人认为赌一张本身就是对庄家无理的表现。
这个灰发男子正可谓是以甚至可以说是无礼的方式,从正面向朱音发起了挑战。
「吉兹」
男人低喃道。
「我是,彷徨海的吉兹哦」
「一决胜负!」
伴随着合力的宣告被揭示开来,暴露的缲札的最上面是「1」。
而张札也是「1」。
朱音察觉到了另一个事实。没有收益也没有损失,无论是男人还是赌场,都刚好盈亏平衡了。
这场平局。
就是这个意思吧。
但是,究竟要如何预测,才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呢?哪怕朱音确实是有某种长期练习获得的直感,难道那就能够得到如此精度的预测了吗?
朱音暂时想了一下,但首先有需要优先询问的事项。
「抢走我们的黑柜,是打算拿去干什么?」
「哼哼哼」
暧昧地笑了笑,灰发男子将已经回到原本数额的现金递了出来。
而在周围,骚动并没有停息。氛围上仿佛在露骨地向其宣告着‘你以为你能就这样回去吗’一样。
「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就那样低着头,拍了拍自己的包。
「我已经等了很久的人,差不多到了他该起床的时候了。嘛,因为等得实在太久了,所以可能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而且我的顺序是最后一个。虽说也可能在什么都没发生的情况下就结束了,但即便如此还是要准备一下的嘛」
「你在等待的,是什么样的人?」
「是这样的人哦?」
不知什么时候,在男子的美貌上贴上了一张面具。
猴形的面具。
那个时候的朱音还不知道。
那是在数月后的新加坡,引诱埃尔梅罗二世和他的内弟子踏上巡游世界的冒险的,印尼皮影戏(Wayang)演员的面具。
*
「……!」
回过神来的时候,朱音已经在本殿内部的建筑里了。
看来,是保持着坐姿,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白梅的枝叶。
树枝的另一边,正好可以看到从山上探出头来的月亮。和灰发男人第一次饮酒所坐的位置差不多。
难不成是几乎失去了一整天意识吗?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朱音的脊背上传来讨厌的感觉。
另一个想象,立刻占据了她的大脑。
「冈村!」
一个手下拉开了隔扇。
「怎么了吗?大姐?」
「冈村现在在干什么!」
「冈村?他还在外面当庄家啊?」
手下有点不可思议地这样说道,而朱音则屏住了呼吸。
「还在当庄家?那个魔术师怎样了?」
「魔术师?这次来的都是常客,没有那种人啊?」
手下很认真地这么说道。
无论是担任庄家的冈村还是负责担当合力的饭岛,都完全不记得之前的那一系列对话了。无论是客人的记录,还是庄家的记账单上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留下来。
本来那个男人就没有输过一分钱,这是理所当然的。
就和刚刚的想象一样,名为吉兹的彷徨海魔术师,就仅仅残留在她的记忆里,仿佛一场春宵美梦一般,完全消失了。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朱音使用了一切手段去探寻彷徨海或者名为吉兹的魔术师的情报,但完全没能获得任何线索。
——不久后,夏天来临了。
直到即将成为黑柜的亚纪良,如预告一般被掳走那天。
1
睁眼醒来的时候,有时会感觉到自己如同新生一般。
不清楚是好是坏。
只是这样的变化,突然间发生了而已。
从长年被折磨的负罪感中解放出来,反而无法忍受一直不在意的风声。不可逆的事象,简直像暴风雨一样出现。
对埃尔戈来说,今天就是如此。
他所看到的世界,仿佛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什么东西。
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朝阳,可以隐约看到它慢慢地升上事务所的天窗。
从昏暗中浮现出来的书架、在墙角堆积起来的显像管电视、在桌子上转着的铅笔、窗框上堆积起来的灰尘、一切都和昨日无异。
但是,在他看来却好像全部都不一样了。
虽然至少略微的差异,但是一切都变得明亮、崭新、仿佛被一层朦胧的光所笼罩。
「哇……!」
那是非常,难以忍受的感觉。
看来自己是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只记得在屋顶上和白衣少女的对话。
——「如果活着,连神明都能创造出来」
总觉得那句话让自己长舒了一口气,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在阅读着绘本的未那的侧颜非常美丽。可能童话故事中的妖精就是她这种气质吧。她阅读绘本的声音,仿佛现在还在耳旁留有回音……
他抚摸着自己睡过的那张沙发的靠背。
和记忆中的触感毫厘不差。
明明是一样的,不知为何内心深处却隐隐作痛。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门打开了。
「嗯?埃尔戈?原来你在这里吗?」
「凛?」
刚一认出是她,埃尔戈的脸突然就变红了。
「请,请不要看!」
将膝盖上的床单扯起来,把鼻子以下的身体全部遮起来。
「嗯?怎么了嘛?」
「那,那个,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羞耻——」
凛眨了眨眼睛。
埃尔戈的脸被映照在她那大大的圆眼睛之中,这让埃尔戈更羞耻了。
这是埃尔戈第一次察觉到,这位女性是那么美丽。至今为止的埃尔戈到底看着的是什么呢?
「真奇怪啊,埃尔戈,你发烧了吗?」
「我想,应该没有吧」
埃尔戈就这样把脸遮起来回答道。
虽然这么说,但他自己也感觉到连耳朵都发热了,所以其实也没啥说服力。要是被人诊断成患了什么新型发热症的话,埃尔戈估计会立刻接受吧。
「那,你听说了若瓏的事了吗?他战胜你以后,就在这个事务所和夜劫亚纪良会合了」
听见这句话,埃尔戈不自觉地抿起嘴。
「……我,没有输」
凛又一次瞪圆了双眼。
「埃尔戈?」
「不低,那个,如果说是那场战斗,确实是输给他了。但应该说是不可抗力吧之类的,要是能好好地正面对决的话,应该不会变成那样之类的……」
「哼……嗯……哼……」
凛用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她的动作如同优雅的阿比西尼亚猫一般,将手靠在了沙发上,将脸贴近到了将脸埋在被窝里的埃尔戈的鼻尖的距离。
「怎,怎么了吗?」
「埃尔戈,我感觉你的表情,是不是变了?说话方式,还有身材也是」
「是,是那样吗?」
胆怯地这么说着的埃尔戈,越发蜷缩进了沙发的一角。
旁边的窗户玻璃上映照出来的,埃尔戈的身姿,总让人感觉像是一只胆怯的狮子。那看起来逐渐被逼得似乎无路可走的构图十分有趣,简直就像哪里的寓言故事一样。
凛从埃尔戈那已经变回原状的指尖到他的头顶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说道。
「果然,你又稍微长大了一点啊。你刚到日本的时候,我也感觉你好像变高了,但这次不是感觉而是可以确认了」
「既然凛是这么说的,那说不定就是这样」
从在海贼岛附近捡到他那时开始,最清楚埃尔戈的情况的就是凛。
那么,她知不知道自己胸口这份骚动的真面目呢?
或者,另一个人。
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如果是那位完美看破了埃尔戈所吞食的一柱神明的君主,又能不能说明呢?
心跳不已、心慌不已、心动不已……和直到昨天的时候相比已经完全不一样的心,他能不能像对魔术那样将之解体呢?
「老师他们——」
就在他打算询问的时候。
异样的魔力,从事务所的入口处膨胀开来。
「若瓏——?!」
*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在我和师父面前,惨叫不断回响着。
被白若瓏背着的少女——夜劫亚纪良。
那天真无邪的脸庞突然被漆黑的假面所覆盖,她的背上正体不明的黑暗之渊在不断扩大。
那实在是太过不祥的黑色。
和此时窗外朝霞的颜色全然不同,是极其不自然的黑暗。
然后,从那黑暗之中有某种东西正在波动。
那简直就像在夜晚的海中不断跃起的人鱼一般。
「老师!」
「格蕾小姐,发生了什么!」
凛和埃尔戈从事务所中飞奔出来。
几乎同时地,
「救救我,阿若……!」
像是回应少女的呼救,那片黑暗将若瓏的身体吞了进去。
那简直让人觉得是暗色的鲸将青年的躯体吞食。
包括被背着的少女自己,一切都被折叠进了暗色空间中。
被不断地吸引,压缩到了别说若瓏,哪怕比亚纪良的体积还小的尺寸。宛如生成了极小的黑洞般的异常,此种情况面前所有人都一时没法动弹。
不。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比师父也好,凛也好,比自己还要快地,飞奔出去的红发青年。
「若瓏——!」
看见那呼喊着的埃尔戈的侧脸,我一瞬间停止了思考。
(……嗯?)
埃尔戈他,原来是这幅模样吗?
热情胜过稚嫩。
精悍胜过无垢。
积极胜过被动的侧脸。
不过是一个晚上,却仿佛已经经过数年。
并不是肉体,而是精神的时间。
从他背后如花瓣一般生成的幻手,在那暗鲸之颚即将封闭前的瞬间,插进了那暗色的空间。
「埃尔……戈……先生……?」
苍蓝的幻手,阻止了暗色的空间。
向着那隐约传出来的少女的声音的方向,埃尔戈将剩余的幻手伸了过去。
「阿若!」
再一次呼喊。
从来没见过的脸。从来没听过的声音。
我所不知道的埃尔戈,就在自己的眼前。
虽然不知道,但果然还是一样的——和那个在海贼岛上遇见的红发青年一样。
「出来,阿若!从这种玩意里挣脱出来!」
咔擦,声音响起。
是从暗色的空间里传出来的。
「哈哈……」
仿佛很痛苦,却又雀跃着的笑声,从那暗之深渊中回响开来。
「总算,找回状态了啊。埃尔戈」
仿佛要将那折叠起来的暗色空间撕开一般,从那狭窄的道路中间,长出了褐肤的手。
「没错啊。和老爹的手艺比起来,这玩意不过如此」
褐色的手,横向动了起来。
从那被撕裂开的黑暗,可以窥见若瓏的上半身。在那纯白的头发下,他的眼瞳正在燃烧。在这种情况下,嘴上却露出无畏的微笑。
「就算是夜劫的干涉,也不过是这种水平的魔术罢了」
从那隙间,半透明的羽翼显现了出来。
幻翼,正是褐肤少年被赋予的,凌驾于众多魔术之上的神秘。
那幻翼在黑暗的内侧伸展开来,与从外侧伸了进去的埃尔戈的幻手触碰了。
「诶……!」
被其夺取视线的,并不只有自己。
无论是师父还是凛,都屏住了呼吸站在那里。
无论是幻手还是幻翼,都是从现代魔术中隔绝了出来的压倒性神秘。
但是,当这两者——并非由于敌对关系,而是为了相互帮助而接触到的时候,两者相乘般的魔力迸发了开来。
并不是规模,也不是单纯的出力。而是质的问题。
极小,同时却又极重的,魔力的质量。
那仿佛爆炸开来般的威力,将那包裹着若瓏和亚纪良的黑暗,如同被打湿的纸巾一般轻易撕裂开来。
那看起来,几乎就已经是奇迹一样了。
红发青年的幻手和银发少年的幻翼,将那正体不明的黑暗立即从现实中剥离开来。晨光将暗色贯穿,将那不祥的术式逐渐无效化。
而在另一侧,也已经能看到那被白若瓏背着的少女的身姿了。
如果就这样继续的话,毫无疑问就能从那暗之空间中,将两人拉回来了吧。
(但是)
警报,在我的胸口不断作响。
「这样,不行——!」
听见我的声音,师父叫了起来。
「停下来!」
将两人制止了。
「你们要是破坏了这个术式,夜劫亚纪良会死的!」
幻翼和幻手,同时停了下来。
原本已经逐渐变淡的暗色借此机会恢复了气势,开始向若瓏那边压迫过去。而师父则是用一副吃了黄连似的苦涩表情继续说道,
「构建那个术式的核心,正是寄宿在夜劫亚纪良身体中的神体。如果强行与其接触的话,作为媒介的她就会遭到反噬,如同回旋镖一样。至少首先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定不止是人类能够忍受的痛苦」
「哼……还真是准备周到啊」
若瓏咂了咂舌。
他的眼瞳,捕捉到了那从朝霞中延伸出来的影子。
「我说的没错吧,夜劫?」
「啊?」,我也回过头去。
埃尔戈也同样回转身体,摆出了架势。
不知什么时候,在我们的背后,黑衣们出现了。
不让在场的任何人发觉到他们的气息,就这么伫立在这里。那简直就像是印染在大地上的影子。
对面是三个人。
现在还没戴上面具。
但从他们身上缠绕着的魔力来看必然是某种术士。
而其中一人,我有印象。
那是夜劫雪信。
那个用三角巾吊着右臂的壮汉,让现场变得愈加紧张。
(……血的,香味)
对于另一个事实,我挑了挑眉毛。
虽然只有一丁点,但是从那壮汉的右臂上,传来了仍然新鲜的血液的气味。
——「这就是神体的拒绝反应。即便已经剥去了八成的现在,我的手腕的机能还是没回复过来,让各位见笑了」
那时他确实说过,八成已经被剥离了。
也就是说,雪信使用了右臂剩余的神体,完成了刚才的术式。
夜劫雪信开口说道。
「吾等遵家主之命,前来回收你和亚纪良」
用回收来形容。也就是说,那以亚纪良为中心产生的异变,似乎果然是由夜劫家引发的。
再一次被关进那暗色之中的若瓏,笑了起来。
「以神之棺将神封印吗。真是正确到让人讨厌啊。顺便一说,如果你不是用那种阴沉面孔,而是用微笑来迎接她的话就好了」
「阿若……」
他背上的亚纪良,不自然地呻吟着。
将那少女从背上移到面前,若瓏温柔地抱着她。
「告诉夜劫家的家主,准备好汉堡和可乐哦」
他会意地眨一眨眼。
两人的身影,就这样被压缩进了那片黑暗之中。
之后,只留下了黑色的立方体。那是无论怎么想,别说若瓏,就算是小个子的亚纪良的身体也不可能收得进去的巴掌大小的立方体。
(……黑柜)
这个词语,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为神明所准备的棺材。这是夜劫亚纪良曾说过的别名。
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吗?
与此同时,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哦哟!这玩意怎么看都很像啊」
比我的思考更快地,右肩上的固定具(Hook)中,传来了亚德小小的声音。
「立方体和球体一样,可以说是物理世界中最为完美的一种形状。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如果要想收纳名为神的现象的话,选择这样的形状是理所当然的吧」
听见了亚德的声音的师父这样低语道。
他的视线与从地上将立方体拾起来的夜劫雪信相交了。
「吾等就此回收他们,没问题吧?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看起来像是进行确认,但却是完全不容商量拒绝的口吻。
凛将宝石藏在手心,一直没有将视线从黑衣成员们身上移开。
埃尔戈也没有收起幻手,依旧略微抬起脚跟,蓄势待发着。
无论哪个,都是可以认定为准备战斗的态势。
就这样让他们把若瓏和亚纪良带回去真的好吗?还是说,就算与夜劫家战斗也要把他们夺回来吗?
「老师,如果是我的话——!」
埃尔戈喊了出来。
直到不久之前还引发了奇迹的年轻人的话语中,现在包含了同等分量的不甘。如果是他的幻手的话,去打倒夜劫家也不是不可能。
(……那我,要)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无法把握眼前的事态,我的心在退缩着。如果是战斗的话,明明是那样轻盈的身体,为什么却如此害怕作出决断呢?
(……我在害怕吗?)
对,我很害怕。
在异国的土地上,无法确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隐藏在背后的,并不是单纯的个人,而是各种各样相互缠绕着的人际关系,复数的组织纠缠在其中。
更何况。
(……师父他)
师父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遭受敌对。
原本在时钟塔中,师父和莱妮丝的立场就称不上安全。倒不如说他们总是在钢丝上艰难地保持平衡。如果再进一步增加外部敌人的话,恐怕这次就真的无法避免破灭的结局了。
「……」
当然,夜劫雪信应该也做好了相应的觉悟才对。
如果事态演变成要同包含彷徨海在内的魔术协会势力斗争的话,对他们来说也有被追逼到无法预料的困境之中的风险吧。正因为这样,才会事先通过两仪干也为中介,和师父接触并委托他去带回夜劫亚纪良。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契约。
但是,像这样的形式与手续能如何约束人类,现在的我已经知道了。这就像是在,事先就逐渐将对手的行动逐渐制约住的,某种魔术手段一样。
也许,这也是这个国家的做法之一吧。
师父让出了道路,作为自己的回答。
「没问题。毋庸置疑,亚纪良小姐是诸位的保护对象。你们请便吧」
「……师,父」
没能形成完整的话语,声音在喉中便消散了。
「非常感谢」
雪信低头致谢。
「但是」
师父小声地,告诫道。
「希望诸位,莫要重蹈萨图努斯的覆辙」
「……」
雪信没有对此作出回应。
而我则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只能眨了眨眼睛。只是,我能察觉到凛屏住了呼吸。
「我们走吧。榛、伊妻」
雪信向身后的两人通告道。
身穿黑衣的同行者和将立方体回收了的夜劫雪信一起,消失在了那薄暗的小路的对面。
*
在感觉他们的气息远去后,最先提问的是凛。
「先不谈最后的忠告,教授你是真的打算把他们交给夜劫吗?」
这纯粹是询问方针的发言。
她站在尊重师父的选择这个前提上,确认‘是不是真的要这样做’的位置上的问题。
「……老师」
埃尔戈的声音,很嘶哑。
这边则是一直很急促的声音。简直就像被刀捅进了心脏一样,他的侧脸急迫到了极点。
这又是我第一次知道,他会做出这样的表情。
「我,要把阿若他们——」
后续的话语没能说出来。
想来也是这样吧。
(毕竟,埃尔戈也应该明白的。)
为了不让埃尔戈被侵蚀殆尽,我们踏上了旅程。
为了解除名为记忆饱和的,喰神的副作用——为了知晓让神明返还的术式,师父到底面对了何等的危险,青年也是很清楚的。如果是这个青年的话,恐怕也不会想让师父更加为难才对。
虽然核心部分是不会改变的,但正因如此才会这样痛苦吧。
(……而且)
师父的选择,并没有错误。
若瓏和夜劫亚纪良。
夜劫朱音和夜劫雪信。
如果选择帮助若瓏,亚纪良或许能够得救。
但是那就意味着,我们不可能从夜劫家族获得将埃尔戈体内的神明返还的术式。
从我们此行的目的出发,将他们交给夜劫朱音时绝对正确的。就算不是为了这个目的,站在时钟塔君主的立场上,想必也必须要避开和其他组织为敌的境况吧。
(……正确)
我是,这么想的。
正确的道路正确的选择正确的生活方式。不被任何人否定,被说没办法的存在方式。世界之所以能够勉强维持,大概是因为很多人积累了这样的正确性吧。世界上有很多正确的事情,正因为每次都这样分配,社会才得以成立。
但是,总有什么事让我无法释怀。
——「救救我,阿若……!」
那个声音,一直没法从耳旁消失。
在心中不断回响着。
心很痛。
我既没有像凛那么聪明,也没法变得像埃尔戈那么温柔。无论做什么都只能半途而废的,灰色(Grey)的自己。
师父背对着我们。
在晨光中,那穿着麻布夹克的背影,往远处走了几步之后。
「……昨晚,Miss远坂也说过了吧」
他低语道。
「接下来就只能,看第三选项能不能赶得上了」
「诶?」
我抬起视线时,师父刚好进入了建筑物中。
我突然察觉到了。
原本以为是太早了还没起来,其实并不是那样。
两仪干也和两仪未那两人的身影,已经从过去的苍崎橙子的事务所中消失了。
2
在夜劫家回收了黑色立方体的同时,远在重洋之外的异国·英国也迎来了新的邂逅。
由于时差的关系,这边还是夜晚。
一辆马车正在深夜中前行着。
虽然伦敦现在还有很多骑马的警官,但马车却很少见了。更别说是镌刻着纹章,以四匹马驱动的轿车,那已经是除了王室出行以外几乎见不到的珍品了。更何况,还是在深夜的郊外行驶着,而在驾驶座上坐着的,还是让人无法转移视线的莫西干头随从这种情况,只能让人觉得是什么新型都市传说一样的玩意了。
实际上,在被称为斯拉的街道上,从那辆马车上下来的女性才是如同梦境一般的存在。
年龄大概二十岁左右吧。
让人想起雪花石膏的白色肌肤,蓬松的金发。覆盖肢体的鲜艳礼服,以及最重要的,在那双眼瞳中蕴含的强烈的意志。
打开宅邸办公室门,她发出了叹息。
「真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间被叫出来啊」
「只花了四小时就赶过来真的很感谢呢」
在桌子的另一端,莱妮丝仿佛很高兴一般微笑着。
「正好,新调了垂直起降飞机(Vtol)过来才能赶上就是了」
她干脆地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后,闭上了一只眼。
露维亚瑟琳塔·艾德费尔特。
埃尔梅罗教室有名的核弹。即为远坂凛的劲敌,也是让君主埃尔梅罗二世胃痛的主因之一。
「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没有直接坐着那玩意来斯拉呢」
莱妮丝的表情混入了一丝淡淡的苦笑。
当然,莱妮丝也是埃尔梅罗派的下任继承者,从时钟塔家系阶位上来看,甚至在艾德费尔特家之上。但是,不纠结于这种小小的魔术世界的习惯才是她的风格。
露维亚则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而且说实话,我也想听听了。之前,在这个房间里聊过南国的事情来着?嗯,My tutor似乎在新加坡为所欲为了一番对吧」
「果然,你已经调查过了吧」
「这可称不上是调查啊。毕竟实在闹得太大了嘛」
半惊讶般,露维亚越说越多。
「我看了新加坡的记录。即便只是公开的部分,整块岛屿被连根拔起、赤道无风带上出现了风暴潮这种情况,属实不像魔术师的表演呢。因为有违反专利的嫌疑,时钟塔新加坡支部和螺旋馆那边甚至都提交了调查型礼装的使用申请吗?所幸是在东南亚,好歹把这几场骚乱给平息下去了。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欧洲的话,恐怕会瞬间演变为大动乱啊。时钟塔的第一原则——神秘理应隐匿,看来是被抛到九霄云外了呢」
露维亚仔细而辛辣地,挖苦着二世的荒唐行为。
把这些事件放在一块,只能说是一场大灾难。当然,埃尔梅罗二世也是在考虑过地域的特殊性的前提下才会这样行动的吧,但如果时钟塔的其他势力听闻了这件事的话,恐怕会变成相当麻烦的事情。
莱妮丝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当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兄长平日里总是一副饱尝苦楚的样子,但每次这种事情都是他自找的呀。虽说变得符合君主(Lord)应有的风格也挺好,但这恐怕是他本来就有的资质吧」
「他总是被称作掠夺公呢。不对,我可是很高兴的哦?这样才配作为我的Tutor嘛。而且,莱妮丝你之前那套话术真是老谋深算啊。为了探查埃尔梅罗二世的情报到底被泄露到什么程度,故意从我这里套话。还特意喊了人家的别名」
——「你们家族不还被说成是世上最优美的鬣狗吗?」
这是一周前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对话。
「亮出了听到各地的争执和争斗就会探出头来索要战利品的艾德费尔特的别名,这一次也暗示我要置身其中吧?」露维亚直言不讳地指出。
露维亚莱妮丝在眼前双手合十,仿佛是在说‘露馅了’。
「哈哈,能原谅我嘛?」
「即使面对朋友,你也会条件反射性地运用这种谋略,这样的性格实在是适合时钟塔呢,我也很喜欢。那么,能请你说明一下吗?是有不能用手机说话的原因吧?」
她的眼瞳中,透出深邃的光芒。
凝视着她的同时,莱妮丝点了点头。
「正有此意,我想给你介绍个人」
啪叽,她打了个响指。
在露维亚身后,她进入时使用的门打开了。
蓝发的女子正伫立在那里。
看起来是比露维亚大一轮的年龄吧。
那五官端正的相貌绝不逊色于两人,但却给人一种强烈的人工感的印象。身着以紫色和白色为基调的制服,像是被这所突然提醒了一般,露维亚询问道。
「难道这位是,来自阿特拉斯院的客人?」
「你猜对了。这位是来自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拉提奥·库尔德里斯·海勒姆」
「阿特拉斯的六源」
露维亚说道。
拉提奥点了点头,这么说道。
「拉提奥也,知道露维亚·瑟琳塔的情报。被收纳于远坂凛的数据中」
「哦,是在Miss·远坂那里?难道说在新加坡和埃尔梅罗二世战斗过的就是你吗?」
「给予肯定」
拉提奥直接坦白了。
而露维亚则很愉悦一样微笑了起来。
「Miss·远坂,你如何评价她?」
「判定为强敌。尽管,在新加坡,担任过海贼顾问」
听到了这番言语,露维亚眨了两下眼睛。
以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用手摸了摸下巴。
莱妮丝不禁吐槽道。
「你不会是真心觉得佩服吧?」
「当然是真心的。既然她要反体制的话,那我就应当堂堂正正地经营民间军事公司(PMC)。真没想到我竟然会在这方面落后于她。不对,从现在开始也不晚。立刻让外面等着的我的仆从克拉乌去成立一家吧」
「如果这个时候兄长在场的话,我想一定会以一副超棒的表情按着胃的」
莱妮丝把身体深埋进了椅背中。
她稍作思考,然后这样说道。
「让我来简单说明一下吧。我敬爱的兄长大人,似乎收了新的学生。那家伙可不简单,据说吞食了三柱神明,是阿特拉斯院、山岭法庭和彷徨海的三方合作的产物」
虽然这只是极其粗糙的说明,但也已经足够让露维亚瞪大双眼了。
等了数秒后,她突然这么说道。
「……此话当真?」
「很遗憾,千真万确。我现在就想喝一杯,然后逃入被窝里。把这些破事当成一场噩梦,看着朝阳就打发过去了,但现在我们眼前的可是阿特拉斯的六源——不逊色于时钟塔的三大贵族的望族。而且她还希望我们能够为此提供帮助,和极东的魔术结社取得联系,之类的」
「……」
露维亚沉默了。
她悄悄地靠近了房间的窗户,在夜风中闭上双眼后,用食指触碰嘴唇,再轻轻地在窗框上划过。如果是魔术师的话,说不定能在她这一连串的动作里感觉到美丽的魔力流动。
「是结界吗?」
「虽然在现代魔术科(诺利吉)部署了像那么回事的结界,但如果遇上这种情况,必须慎之再慎。喊我过来就是因为这个吧?」
「虽然你的家系也是从属于时钟塔的,但与时钟塔之外也相互联系。那么,能不能从你那里听到只属于你的见解呢?」
「你原来不知道我讨厌日本吗?」
「讨厌,也就意味着有相应的知识不是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远东的俚语。既然你如此执着地将远坂凛认作竞争对手,我觉得你不可能不全力调查她的出身国家呢」
露维亚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久后,这样问道。
「你刚才说,吞食了神明对吧?也就是说,你想知道关于神体的事情吗?」
神体。
神之碎片。
虽然在时钟塔也有类似传承保菌者(Gods Holder)之类的近似概念,但无论是哪种都属于在现代已经失传许久的神秘。
「和你说的应该差不多。为了探明兄长他的新徒弟,埃尔戈所喰的第二位神明的正体,那么调查极东的魔术结社——也就是夜劫家所持有的神体,就是必须的行动了」
莱妮丝瞄了炼金术师·拉提奥一眼。
「不过,作为前提,兄长已经和夜劫在接触了」
「已经?」
「不久前有联络呢。夜劫的下任继承者被掳走,他们为了能够和诱拐者进行交涉才雇佣了兄长呢。问题是,那个诱拐者,据说是彷徨海魔术师的弟子呢」
「彷徨海的弟子?」
「没错,兄长大人发来的邮件是这么写的。如果说,埃尔戈是喰神之人,那么彷徨海的弟子白若瓏则可能是喰竜之人」
「……神、与竜」
露维亚的视线不觉稍微低了一点。
「如果站在西方的文化立场上,这两者容易被视为对立面。倘若是站在东方的文化立场上,这两者又容易被视作同一概念。但是,不管怎么说,是不是陷进去太深了呢?在阿尔比昂那时,我已经这么觉得了,真亏他总能一个接一个地把现代残留的神秘发掘出来。难道不把这些全部曝光出来,他会不舒服吗?」
「以前,法政科的人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呢」
莱妮丝双目无神地苦笑着。
哪怕是时钟塔的君主,像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偶遇这般顶级的神秘,就不能说是普通了。他这种情况,哪怕放在时钟塔历史上说不定也已经是屈指可数……甚至会让人如此感觉。
不知这能否被称作命运呢。
作为魔术师顶多只是二流以下的埃尔梅罗二世,却总是突然碰上一群无愧于超一流之名的家伙们,和浓度异常的神秘相遇,对于这种事态应该作何考虑,即便是莱妮丝也搞不明白。
「阿特拉斯院的拉提奥希望和夜劫取得联系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有某种渠道或见解吧,你觉得呢?当然,我这边也会准备相应的谢礼哦」
莱妮丝单刀直入地说道。
不到片刻,露维亚就如此回复她。
「这是个很棒的邀请,但问题是,那个岛的门,已经打开了吧?」
「门?」
「没错,神体确实是稀有的神秘。虽然吞食了三柱神明的家伙也很恐怖,但是从刚刚的话听下来,无论是莱妮丝小姐还是拉提奥小姐——甚至是埃尔梅罗二世,你们都看漏了最为重要的地方了吧?」
听到露维亚的话语,一直在默默旁听的炼金术师的眉毛一挑。
拉提奥询问道。
「难道,你对彷徨海,也有相应的知识吗?」
「正如刚刚莱妮丝说的那样。艾德费尔特家虽然从属于时钟塔,但也并不仅仅拘束于时钟塔上哦」
那地上最优美的鬣狗的称谓,绝不仅仅是由讥讽组成的。其中也有作为对于艾德费尔特家对时钟塔中的位阶斗争和阴谋剧采取了半无视的方针,确立了自己的独立地位,这般高评价的反面。
「打个比方。哪怕是在魔术协会中,时钟塔也是最为重视顺应现代的势力。但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背离了魔术师的本质,这么说没错吧?」
露维亚如此说道。
她的定义极为准确。
忘记探求根源的愚蠢魔术师猖獗也是因为时钟塔是适应现代的组织。这也意味着,与其他组织不同,秘密地保持着国际影响力。现如今,与时钟塔拥有同等权力的魔术组织,大概只有钻研思想魔术的大陆的螺旋馆了吧。
「但是,彷徨海与时钟塔完全相反。直到今天,他们仍然处于神代之中」
「……啊,据说是这样呢」
莱妮丝点了点头。
这才是彷徨海的最大谜团。
只要身处现代,任何一种魔术师都会受到某种限制。或者应该这样说,本来早该灭绝的魔术这种学问,只被允许在一定的限制之下才能习得,这种说法更准确才对。
但彷徨海不一样。
据说,一年开放一次通往那座岛的道路的彷徨海Baldanders,依旧保留着神代的魔术。莱妮丝也只是听说过类似这样的传闻,但实际上也是半信半疑。即便神代魔术继续流传,实际上难道不应该也只是与现代相符的,降低了规格的魔术吗,莱妮丝这么思考过。
「他们似乎将之称作,秘匿神理」
「那是,什么?」
莱妮丝询问道。
为了使人类更长久,更明确、更强大且繁荣的理(Logos),这种存在被魔术世界的部分群体称为人理。
在莱妮丝的认知中,大概也只有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家一族的资料中会时不时使用这样的术语而已。
「我听说在彷徨海,秘匿神理才是如同奥义书一般的存在。等同于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抑或是时钟塔地下广阔的灵墓阿尔比昂,是他们赖以立身的【秘密】」
莱妮丝低声地呻吟着。
如果是平时的话,这恐怕是会让人一笑了之的无稽之谈而已。即便她是魔术师,也有着作为魔术师的常识。即使出现了这个框架外的存在,也只能听出是骗局之类的。
但是,埃尔戈这个年轻人却是实际存在的。
吞食神明的男子。
不论他的力量受到何种程度的限制,依旧还是使役着神之权能的人类。
那样的能力,已经超过了单纯的才能与特权的范围。这一理应被遗忘的,来自遥远过去的律法(Rule),仅在一个人身上适用的不可解,紧紧地抓住了现代科(诺利吉)下任君主(Lord)的心脏。
「……」
包括露维亚在内,三人都沉默了。
那是如同灌铅般沉重的沉默。
「……也就是说,如果要追查本次事件的话,不如说彷徨海才是最重要的是吗?」
「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彷徨海真的制造出了喰神的男人,那只能说明他们触及了【秘匿神理】中的某些部分。只有从那座岛上拿出来的神理,才能固定住我们的这个世界吧」
固定世界。
这句话,绝非耸人听闻。
「那么怎么样呢?阿特拉斯的六源?」
露维亚询问道。
拉提奥抚着蓝发,开口说道。
「各自组织的机密都被带走,关于埃尔戈的实验情报基本被销毁。因此,关于其他魔术师以及当时的实验情况,拉提奥只有最低程度的知识……方才提及的那扇门,门之名,在现存的部分数据中能够检索到记录」
拉提奥拿起桌子上的万年笔,随手取了一张便签,在上面画了起来。
那图案如同伸出来的尾巴一样,又仿佛是双重螺旋呈复数糅合的形态一样,奇特而不祥的纹样被画在笔记纸上。在新加坡海底,埃尔戈所休眠的Pod表面刻有的图案,和眼前这个纹章是同一个。
「记录显示,那是名为保存之门的门扉」
「神的保存」
莱妮丝喃喃自语。
秘匿神理和神的保存,被他们所制造出来的埃尔戈和若瓏,刚才的情报会如何联系起来呢?
露维亚撕下便签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
「那么,我们走吧。准备做好了吗?」
「喂喂,准备是准备什么啊?」
「嗯?那还用说吗?」
面对动摇的莱妮丝,地上最优美的鬣狗,始终华丽地笑着。
「当然是闭门不出的时间(Time)吧?既然已经了解到这种地步的话,剩下就是行动了。现在,艾德费尔特就去把彷徨海的面纱撕下来」
3
这是断绝了声音的空间。
一间宽阔的木板间。
三面用隔扇隔开来。
用的是黑色的隔扇。
仿佛将人吸入的漆黑,完全无法窥见外界的样子。即使说是只有这个空间是在异次元漂浮着,恐怕也会有人相信吧。
内院供奉着神龛,原本应该写在牌子上的神社和神的名字都被涂黑了。
「……」
在这木板间中央,夜劫朱音正襟危坐。
在她的面前,放着黑色的立方体。
从这个被运送过来,已经过了数十分钟了。
朱音半睁着眼睛,胸口微微上下起伏。呼吸很浅,很慢。吸了十秒左右,用同样的数秒吐出。每隔一轮,女人的内心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紧绷着。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月亮。
即使无法触及,也有确实存在感的光。
女人伸出了手,仿佛要将那每次呼吸就会脉动的那玩意捧在手中一般。
匣子被抬上去了。
朱音小声地,从嘴唇中哼唱着咒言。
「神之御息者吾息,吾息者神之御息也。若以御息吹则秽不在,不残,阿那清清。阿那清清」
朱音唱完后,呼出了一口气。
一瞬间,匣子的表面似乎泛起了涟漪,弹起了微细的闪电,又很快消失。
然后,从匣子中传来了声音。
「唔哦,能看到了!」
是若瓏的声音。
「你就是,夜劫的家主吗」
「我是夜劫朱音。就是我和你的师父立下赌约」
朱音手持黑匣子,回答道。
「赌约?嚯,我不知道呢」
「你不知道吗?」
「那个臭老头,才不会告诉别人重要的事情呢」
埃尔梅罗二世对若瓏也分析出了同样的事实。彷徨海的魔术师,是否并没有对若瓏展示目的的核心部分。
魔术师的话,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毕竟达成双方的目的才是第一要务,倘若没有传达给弟子的必要的话,估计很多人都不会认真开口吧。但是,拐走其他组织的重要成员这样的作战,居然不告知目的,真的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
稍微等了一下,朱音开口说道。
「他跟我们说过,如果能抓住你的话,就任凭我们处置」
「喂喂,臭老头,那家伙怕不是把我当成土特产之类的东西了吧?我估计那家伙实际上也没有把盖有彷徨海印章的使用说明交给你吧?」
半开玩笑一般,匣子中的若瓏愤慨不已。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依旧摸不透青年的底线。到底到哪种程度是恶作剧,到哪种程度才是认真呢,完全无法理解。
(……简直就像)
朱音这么想着。
简直就像那彷徨海的魔术师一样。
「对于自己被抓住这一点,你不在意吗?」
「这就是黑柜的术式吧?」
若瓏如此说道。
「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呢。要是早点用出来的话,不是能更早地把亚纪良带回来吗?」
「那也得看具体情况啊,这个术式也有可能被破解呢。实际上,按雪信的说法,你不就差点破开了封印了吗?」
朱音在立方体前如此说道。
额头上冒出了汗。
这是因为她将术式调节到了可以进行对话而无法冲破封印的水平。即便在夜劫家,能够如此精细地调节术式的也只有朱音和雪信两人而已吧。
「但是,比起打破封印,你将亚纪良的平安放到了更高的优先级上。虽然这是根据夜劫门徒呈递的报告,但我实在无法理解你的动机」
朱音继续向着匣子说道。
「你究竟,为什么那么在意我的孙女呢?」
匣子很直接地回答了。
「因为她说了,让我救救她」
「就此而已?」
「不然还咋地?」
而面对朱音再次的询问,若瓏则装傻充愣。那种回答的声音,简直就像可以直接看见他耸着肩膀的动作一样。
「因为被她求救了,所以我就觉得应该帮帮她」
真没办法就多说一句吧。类似这种感觉的回答。
「这个理由难以服人吧?这个行星上可没有这种说法呢」
就在这么说着的同时,女人的手心中发生了变化。
从匣子的缝隙中,幻翼伸展开来。
半透明的幻翼高傲地,仿佛要从匣子的隙间伸出来抚摸匣子表面一般,将其领域延伸着。屏住了呼吸的朱音甚至来不及阻止,幻翼便已经不断地开始覆盖住匣子。
在覆盖了七成左右的时候,匣子开始「咚咚」地震动了起来。
「哼,还不行吗?在不破坏术式的情况下完成破解,还挺难的」
幻翼又消失了。
刚刚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若瓏正在尝试,在不害死亚纪良的前提下,解除黑柜封印的方法,并且逐渐取得了进展。
「你们等着瞧吧。毕竟,被抓住的人,可是我啊」
就这样,匣子里的声音中断了。
之后,房间里只有朱音一人。
朱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的匣子长达数秒。
之后,叹了一口气,静静地站了起来。
她打开纸拉门,向在走廊等待着的黑衣们如此宣告。
「仪式马上开始」
「但是,朱音大人的身体」
黑衣们的抗议并非没有道理。
作为封印若瓏的代价,朱音的体力应该被严重消耗了。对黑柜本身进行操作的术式,如果放在思想魔术里的话那已经接近于思想盘的特权领域中的操作了。虽然在规格上远远不及思想盘,但对术者的负担也绝对不容小觑。
但是,夜劫的家主对此没有丝毫顾虑,撂下一句话。
「别觉得彷徨海的弟子会那样老老实实地被关在里面。要是再磨磨蹭蹭,被吃掉的说不定就是我们了」
4
雨,在中午之前就开始下了。
并没有变凉快,反而是一股让人感觉被蒸干煮烂一般的夏日暑气,满溢在过去曾是苍崎橙子的事务所的这个地方。虽然事务所里姑且还是装了空调,但恐怕是已经上年头了吧,里面发出了‘哐哐’的异响。
(……雨)
我则一直听着雨声。
时间太过漫长。
师父吩咐我们待命,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
在这期间,师父带着笔记本电脑(Laptop)和凛交谈着。包括让凛绝对不准碰笔记本电脑,也好几次喊了埃尔戈过来,似乎是让他去做翻译工作之类的。当然,如果只是读写的话师父也没问题,凛也是精通日英双语的,但对于详细的语感方面的问题,埃尔戈的造诣已经超过他们了。
而我则一边在一旁用余光扫视着他们工作的样子,一边盯着窗外。
「……」
我没法提供对师父他们有用的知识,也没法像埃尔戈那样在语言方面进行协助。所以,至少为了应付可能到来的袭击而在监视着窗外。但是既然夜劫家已经把若瓏抓走了,那么那种敌人就已经不存在了吧。
(……如果自己是魔术师的话,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明明已经在时钟塔待了好几年了,只在某种程度上,弄明白了死灵术(Necromancy),仅此而已。而且不能说是学会了魔术,说到底只是将其作为知识或者体感习得了而已。
虽然我并没觉得这样很辛苦,但是无法成为师父他们的助力这一点,还是让我稍稍感觉有些寂寞。
「呼噢噢噢噢……噢」
从右手的固定具中传来了哈欠声。当然,他并不需要像人类那样的睡眠,那只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
「亚德」
「嘻嘻嘻,我觉得格蕾你现在差不多也该困了,所以代替你打哈欠咯!」
「代替不了,而且我也没困」
当然,我也明白他是在关心我。无论过多久,这位恶友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好人。
因此,我也稍微鼓起了一点勇气。
虽然可能会妨碍到他们,但还是提起了一点去询问的勇气。
「那个,师父?」
「怎么了吗?」
师父没有把视线从笔记本上拿开,就这么问道。
「您对夜劫雪信说了,让他们不要重蹈萨图努斯的覆辙,那是什么意思呢?」
一旁的凛反应了过来。
她轻叹一口气,盯着老师说道。
「老实说,那实在是太过直接了。我还以为会捅出什么篓子呢」
「嗯」
师父他,和想糊弄过去一样咳了一下。
然后,像这样说了起来。
「萨图努斯是罗马神话中的神。在希腊神话中被冠以克罗诺斯之名。由于得到了‘会被自己的孩子杀掉’的预言,克罗诺斯因为恐惧而一个接一个把自己的五个孩子都吃掉了。说起弗朗西斯科·德·戈雅所画的《吞下自己孩子的萨图努斯(克罗诺斯)》,关于绘画你应该是了解的」
那幅画,我确实还有印象。
在一片黑暗之中,老人将孩子的身体两手抓起,从他的头部开始啃食——瞪着大大的白眼,啃食着。
只是,我没明白那幅画中的意思。
在这种地方,也有吞食东西的神啊
「无论在罗马神话还是作为其原型的希腊神话中,这段剧情都是基本一致的。萨图努斯=克罗诺斯因为害怕自己会被孩子杀掉的预言,而把自己的孩子们从一端吞食下肚。但是结果,他的孩子朱庇特=宙斯还是将他杀死了」
「被自己想要杀掉的孩子,反过来杀掉了……」
我茫然地嘟囔着。
……这确实,太过直接了。
这甚至太过危险了。
我有时会想这个人的心脏到底变成什么样了,这次也不例外。明明胆小,自卑,又神经质,但却总在某个瞬间,变得如同恶魔一般大胆。
恐怕,就是因为那个瞬间,这个人才会被推上君主之座。
「还有其他,类似的故事吗?」
「当然。比如说,在这个国家(日本)的神话中,国造之神、地母神·伊邪那美命,她死于生育火之迦具土神导致的产道烧伤。火之迦具土神完成弑母之举后不久,就被自己的父亲·伊邪那岐命用十握剑斩去了头颅,失去了性命」
「——!」
埃尔戈向师父转过头去。
对于青年来说,这说话内容冲击力太强了。
和刚刚的萨图努斯的情况不同,这边的弑母中不存在杀意,反而让他们悲惨的形象增强了。
「从死去的火之迦具土神的血液和骸骨中,诞生了诸多的神明。成就了日本神系中的一角。不止是父母,如果是兄弟相残的情况的话,那么旧约中提及的【最初的谋杀】——该隐杀死了亚伯,就很具有代表性。罗马神话中的罗慕路斯与雷慕斯也是如此,埃及的赛特杀害了自己的兄弟奥西里斯,这样的传闻数不胜数。说是神的话也许不太准确,不过在印度神话中阿周那和迦尔纳这种的手足相残也能被归入其中吧」
我突然感觉到脚下有股冷气。
既然各地的神话中存在如此多的杀害血亲的故事,那么我们所处的世界是由多少罪孽交织而成的呢?
「……」
就在我被自己仿佛要沉入那冰冷的地面中的错觉所囚禁之时。
突然,听到了某人的哼唱。
然后,我察觉到自己无意识地对感官进行了『强化』。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我也能听出来了,我知道这首曲子。在一部音乐剧经典电影中,那个把雨伞像漂亮的手杖一样转来转去的演员所演唱的歌曲。
《雨中曲(Singing in the rain)》。
那梦幻般的脚步踏上了事务所的阶梯。
「我回来了」
并打开了玄关的门。
「两仪先生」
青年将伞合上后放入立伞架,并郑重地低头致谢。
「我在电话里已经听说了若瓏和亚纪良的事情。我不在家的期间,真是谢谢大家了」
「……不,没有那种事」
毕竟我们什么都没能做到,我没能说出这句话。
因为师父和凛也说过了,也有把二人交给夜劫家的这个选项。既然知道了有这种选项的话,那就不应该是什么都没能做到,而是故意什么都没有去做。
难道不是吗,我扪心自问。
我想,这种痛苦一定是师父和莱妮丝总是在面对的东西。
在社会上生存,直面政治,每次重复着妥协和让步时,心也会一点点地变得沉重。
(……所以)
所以,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被师父刚才说的话进一步动摇了。
因为师父所说的血亲相残,并非只是古老传说中的故事,而是从古至今我们一直没能克服的沉疴宿疾。
过了一小会儿,师父开口了。
「两仪先生,调查结果怎么样了」
「把未那交给两仪家令·砚木先生以后,我立刻就去调查了。虽然我觉得埃尔梅罗二世先生您应该可以阅读其中的大部分内容,如果一些细微的地方有不懂的话,可以找远坂小姐问一问吧?」
两仪先生在手中提着的包中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一摞相当厚的文件。
师父眨了两下眼睛后,对凛说道。
「你先读一遍没问题吧,凛?」
「啊,是!」
拿过文件的凛以惊人的速度读过一遍后,抬起了头。
「……两仪先生?这里的东西,您应该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调查了吧?」
「毕竟说到底,最初同各位缔结协议的人就是我嘛。虽说如此,这里面大概有七成都是在昨天晚上埃尔梅罗二世先生和我交流之后才整理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里面有七成左右,都是在实际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完成的吗?
一边接受着凛的说明,一边阅读着文件的师父哑口无言。我感觉好久没见到过师父认真地因为魔术相关以外的东西而像这样哑口无言的样子了。
「……原来如此,所以夜劫朱音才说‘亲戚家的女婿很擅长找人所以我拜托他来帮忙’吗。刚开始听她这么说的时候我还觉得怎么还有这种事来着,现在看来不如说这已经是低估了吧」
「毕竟我也不是专业的,资料也是随便整理的。能够基本达到为各位提供参考的程度就好了呢」
「就算是义妹莱妮丝经常委托的信用调查社,也没法在这点时间内做到这种级别的精度的调查啊。如果有这些的话……」
师父的眼睛里,寄宿着淡淡的光。
「有这些的话,至少有一试的价值」
「那,师父?」
「也就是第三选项」
凛向站起来的师父发出了询问。
「教授,那么要从哪里开始入手呢」
「虽然有好几个候补,但最优先的当然是」
师父用柔软的食指按在了文件的一个位置上。
「嗯,果然是这里。这点时间也不够全部转一遍,那么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这里」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凛和格蕾能在这里待命吗?」
「嗯?」
在一瞬间眯起了眼睛的凛的旁边,和他们一起阅读文件的埃尔戈抬起了头。
「也就是说,只有我和老师两个人一起去吗?」
「确实。不如说,这个目标对你来说是,是必须在场的」
听见不知为何有点愉快的师父的话语,凛叹了口气。
「真没办法。虽然我也有兴趣,但确实,如果是这个地方的话埃尔戈是必要的呢。这就是所谓的术有专攻吧!格蕾你不介意吧?」
「啊,……是的」
突然被那么说,我也只能点了点头。
「我也想稍微去调查一下。毕竟说到底,这个本来就是我的委托」
干也这么说道。
师父则反问他。
「请帮助夜劫亚纪良,是这样的委托吧?」
「没错」
听到了干也的肯定,师父继续道。
「说实话,我对你的这句话感到很困扰」
干也没能马上回答。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在事务所内只有快要坏掉的空调的声音在响着。窗户的玻璃上映照出师父的侧脸,在那脸颊的映像上,有雨点往下滑。
「说到底,我是个魔术师,没法接受【帮助】这种词语的暧昧性。魔术师们的生涯里并没有能够容许这种暧昧的余裕。然而,您实在是太过普通地用了那个词语。并不是因为不了解们这样的生物,只是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而已。但是,您这种行为对某些群体而言,是如同猛药一般的存在。您没有被别人像这样说过吗?」
「……确实,有过呢」
师父站在好像有点困扰一样的干也面前。
我是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师父。并非生气,也并非悲伤。
那就好像路过以前玩耍过的公园后,不经意间站住,然后一直凝视着那个公园的时候的——那种眼神。
「太过普通,对我来说真的很耀眼」
「但是,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是想完成那份委托的」
「非常感谢。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干也低头致谢。
「如果遇到若瓏和亚纪良他们的话,请帮我转达。事务所的门锁,暂时不会换掉的」
(……啊)
我能强烈地感受到其中的意思。
过去,当若瓏说自己是在魔术世界中如同导弹一样的人物时,干也对他回以‘如果这颗导弹藏匿了一个孩子,而且可以沟通的话,我大概也会说同样的话呢。’,然后把这个事务所的钥匙给了对方。
大概,普通就是那样的吧。
那绝不是多数。不如说从现实来看,那也许是比魔术师更为罕见的存在。
即便如此,那也是如同在天空之中,明确地不断发出光芒的星辰一样。
「好的」
师父回答后,向这边转了过来。
这意味着,师父并非一个人担下了刚刚的话语。他一定也明白我的担心。
所以,我看向埃尔戈和凛。
「是的。我们,一定会转达到的……!」
我也,重重地点头。
1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之后,埃尔梅罗二世和埃尔戈抵达了山丘。
这座山林并不大。但是,即便是白天依然昏暗的森林中却弥漫着独特的空气。
僻静,用这个词形容很恰当。即便是现代社会,从首都圈出发仅仅一个小时左右,自然就像这样开始压倒人类。
不久之后,道路也变窄了,似乎只能徒步上山了。
幸好雨停了,但地面还是湿的。吧嗒,吧嗒,用鞋子踩了几脚确定状况之后,二世开始爬坡。
埃尔戈顺从地跟在后面。
「这里是?」
二世微微点头回应红发年轻人的提问。
「根据两仪先生提供的资料,这里住着一个人」
「是,什么样的人呢?」
「啊啊。夜劫家族有几个易懂的特征。无论是魔术体系还是对于特定颜色的建筑和衣着的执着,都能看出他们是极为内向的组织。恐怕是通过神体行使魔术这种模式决定了他们的生存方式吧」
「……」
埃尔戈默默地听着二世的讲解。
极其内向的组织。这种存在方式也体现在对待夜劫亚纪良的态度上。当然,魔术师是与世间常识相背离的群体,但是夜劫家族却给人一种独特的平衡感。
「也就是说,是源于信仰吗?」
「大差不差吧,也许。他们面对魔术,几乎等同于直面神明。因此,我们可以看出一个事实。比起西方世界的魔术师,他们更具有一种只依靠自己来完成所有步骤的气质……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也存在一种内部无法供给的物件」
「这意味着什么呢?」
面对埃尔戈的提问,二世并没有回答。
两人默默地,在山路上行走。
雨后的风,吹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随着海拔的升高,植被从常绿橡树向高耸的蒙古栎过渡。同时,蝉的种类也发生了变化,叫声也渐渐不同。
湿漉漉的泥土气息。
因为太阳的饱和光照,所以草地非常干燥。
不过,
「……很容易呼吸的山啊」
呼,埃尔戈吐露了自己的感想。
虽然坡度很大,但似乎越走越轻松。尽管额头渗出了些许汗珠,但似乎并不感觉热。反而是紧张的表情逐渐缓和,就像放学路上回家的孩子一样。
过了一会,从后面传来了声音。
「不行,那个,等我一会」
是这样的求救声。
埃尔戈回过头「啊」了一声。
「老师,您还好吧?」
「……只是有点累了」
二世摇摇晃晃地坐在旁边的岩石上,调节着呼吸。
如果是身居高位的魔术师,一般来说耐力也能使用『强化』进行补充,但是二世至今都没能达到那个境界。
看起来命不久矣的脸色逐渐缓和,抬头望着透过树叶投下的阳光。
「确实……灵脉……很是通畅啊……虽然不是什么优质灵脉……但是运势这么好的灵脉还是挺少见的……」
只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从胸前口袋中取出一只雪茄,点燃之后,缓缓地抽了一口,又吐了出来。
「老师您喘不过气来了,还抽雪茄真的没问题吗?」
「……我只跟格蕾说过,某些雪茄是进行过魔术处理的,能够强化精力和调节体温」
看上去是这样,二世脖子上的汗水逐渐消失。
空气中飘着清爽的香气,埃尔戈闭上了眼睛。
「好香啊,就像是重要的人离开之后留下的余香」
「出乎意料的诗意啊,也许你有写诗的才华」
「诗人吗?」
「这种职业,在现代社会,比魔术师还不好吃饭啊」
二世微笑着仰望天空。
从枝叶缝隙中看到的夏日的天空,出奇得高,出奇得蓝。二世将雪茄放入便携雪茄盒,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冒出一句。
「你的喰神冲动怎么样了?」
「现在的话,比之前好多了」
埃尔戈摸了摸胸口,回答道。自那次与若瓏的战斗开始,就足以吞食内脏的强烈冲动,如今已经悄然平息。
二世似乎看穿了这一点,继续说道。
「嗯,我原本还准备了应急措施,但看现在的情况,似乎暂时没有必要。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两仪未那,她给我读过故事书」
哼哼,二世苦笑了一下。
「虽然父亲是了不起的人物,但她似乎在另一个方向上出类拔萃。是随她的母亲吗?」
「真想见一见,那位夫人啊」
「不行,我不同意。变量还是越少越好」
二世一本正经地说道,埃尔戈呵呵地笑了。
「啊啊,那样也行」
「欸?」
埃尔戈有些不解,二世微微点头。
「你尽管笑吧。虽然你的处境严重到让人无法幽默起来,但还请保持那份豁然吧。当然,我不是说你应该强迫自己笑出来」
黑发君主颇有感慨地说道。
「从今天早上开始,你的表情就变了。我想趁两个人在一块的时候确认一下,你的心境有什么变化吗?」
「您察觉出来了吗?」
「因为我一度是讲师,授课的对象都是青春期的学生。不过,格蕾和凛应该也注意到了你这种前后变化很大的人吧?」
埃尔戈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脸颊,然后微微晃了晃眼睛。
附近的夏蝉在鸣叫着。
「……今天早上起来之后,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沙哑。
「你说什么?」
「我感觉到,自己似乎更加强大。就算现在还做不到,只要能好好运用神明的力量,就一定所向无敌。哪怕是那个无支祁的分身都能击退,只要认真起来,什么事情都能做到」
「你说得没错。能够和你那只神臂正面对抗的魔术师,几乎不存在吧?」
「我,输给了若瓏」
埃尔戈说道。
「我失去了控制,一切都变得通红,但也正因如此,我在那个时候感受到了自己很强。比起在新加坡同无支祁战斗那时,那副红色的神臂更加强力……但还是没能战胜若瓏」
「你不甘心吗?」
「……是的」
埃尔戈低着头,承认了。
他的双儿涨得通红,令人十分意外。
这是他被海贼发现以来,一直天真无邪的年轻人身上发生的变化。
「这里到处乱糟糟的,紧紧的」
他按住胸口。
「从那之后,我好几次想起若瓏(那家伙),忽然觉得惭愧,觉得自己很无力,很渺小……可是,若瓏(那家伙)被关进黑匣的时候,我却对他伸出援手」
埃尔戈的手,紧紧地握着衣服的前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二世,带着复杂的表情说道。
「那是我的日常生活啊」
「欸?」
「懊悔也好,没出息也好,觉得自己渺小也好,都是常有的事情。我不止一次两次想要诅咒自己憎恨的人。实际上,如果我真的诅咒他们,那么当他们轻松回击的时候,就是我自讨苦吃了」
他愤愤地咂了咂嘴。
埃尔戈第一次看到二世这样的侧颜,有些不知所措。
二世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看待白若瓏的?」
「怎么,看待?」
「你刚才所说的心情,都是关于你自己的吧?我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想。趁这机会,你就直接告诉我吧」
「……很可怕」
二世默默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光是目光相接就兴奋不已,战斗也是惊心动魄。或许,那家伙自称是我的挚友,并不是谎话。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有这样的人,但我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地,对那个混蛋念念不忘」
很后悔输给了某人。
不想再经历这样的事情。
无论是好是坏,让人产生巨大变化的原动力。
「我想赢」
埃尔戈,清晰地说道。
「我想打败那家伙,这次一定要打败他」
「如今他不是已经被夜劫抓捕了吗?」
「他绝对不会束手就擒。不管我们是否出手,那家伙一定会想办法。因为还有一个女孩子依赖着他」
「……这真是令人吃惊」
埃尔戈这种喷火似的口吻,让二世瞪大了眼睛。
「先不说战斗,你们应该也没说过几句话吧?但是,我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执着。是记忆恢复了吗?」
「……不,并没有」
「不过,我似乎很好强,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强得多」
那双眼眸蕴含着坚定的力量。并不是背后的幻手,也不是组合而成的神臂,而是这个年轻人正在获得的力量。
二世羡慕地盯着他看了一会。
「是,霸道的征兆吗?」
他喃喃道。
「欸?」
「没什么好说的。不过,请珍惜这种心情。如果要和自己无法应付的对手战斗的话,那你将会戴上镣铐。你会深受其苦。为什么要羡慕他们,为什么自己非咬牙切齿不可呢?无论如何都要有被无数次击倒之后继续发起冲锋的觉悟和热情」
二世像教师一样告诫着,手轻轻地放在膝盖上。
「那么,按地图上标的,还差一点」
好不容易撑起身体,望向坡道上方。
再次开始爬山,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
豁然开朗,对面有一间小屋。
那是一座极其粗糙的,用圆木随便搭建的建筑物。在地震频发的日本,只要稍微晃动一下,马上就会坍塌的陋室。
「刚才我就感觉有奇怪的气息」
小屋附近传来了声音。
那是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
四十岁出头。身穿着日本的传统匠人服,不耐烦地盯着二世他们。
「你们俩的表情都很有趣啊」
但是,眼前这位男人,形象很奇怪。
脸的右上方挂着木雕面具。就像大号眼罩一样,用侧边绳带固定着,从假面的缝隙窥视外界的双眼,映出了二人的身姿。
埃尔戈开口说道。
「您是……」
「面塑。也有人叫我制面师」
「——您是,斗彫源马先生吗?」
二世说出了那个名字。
「在下是时钟塔现代魔术科(诺利吉)代理,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哈?时钟塔的君主?」
穿着匠人服的男人大声说着,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二世。
「喂喂,这种东西真的存在过吗?话说回来,为什么不列颠的魔术协会重要人物会来日本呢?」
「我听说夜劫的面具都是你制作的」
「啊……」
埃尔戈瞪大了眼睛。
年轻人也是现在才明白了上山的原由。而且,二世来这里之前说的话也串起来了。干也调查的内容。夜劫内部并未保有的存在,是指制面师吗?
男人——源马沉思了一会。
咔咔地戳了戳右侧面具覆盖下的太阳穴之后。
「进来谈吧」
他扬了扬下巴。
2
小屋的内部,悬挂着许多面具。
虽然在夜劫的宅邸也有类似的感觉,但是这里的种类更加丰富,男女老少,还包括双角之鬼、天狗、面露獠牙的狐/狼等兽面。虽然是少数,但也有明显是来自日本以外的文化圈的面具。
「这些大概就是,神乐面吧」
二世喃喃道。
埃尔戈听到这个名词之后,开口问道。
「是神明享受的神乐吗?」
「你的语言能力真是令人吃惊。和你说的一样。在这个国家,人们更注重用娱乐来取悦神明。所谓神乐,就是指这些娱乐活动的总和,所谓神乐面,就是为这些娱乐(祭祀)活动准备的道具」
二世盯着一个面具,眯起了眼睛。
听到二世的讲解,埃尔戈心中升起一阵骚动。因为他觉得那些面朝自己的面具似乎都有自己的想法。
因此,与神明相关的各种活动都会使用。恭迎神明的时候,获得神明恩赐的时候,希望神明息怒的时候……以及。
君主顿了顿,继续补充道。
「返还神明的时候」
「……啊」
埃尔戈的喉咙,发出了呻吟。
这不正是他来到日本的原因吗?
解决埃尔戈的记忆饱和问题,将格蕾从年龄停滞中解放出来的方法。
(……那么老师他)
埃尔戈不由得盯着二世的侧脸。
似乎绕了很远的路,实际上并非如此。刚才他问及喰神冲动,大概也正是,直指返还神明的Timing吧。
源马贴坐在椅子上,摸了摸长满胡须的下巴。
「……哼哼。我原本还认为,以魔术发源地自居的时钟塔,会认为日本的神秘不过是穷乡僻壤的迷信而已呢」
「我不是说没有人这么认为。说来惭愧,什么地方都有挥舞权威大棒的人,而时钟塔又容易成为滋生这种傲慢的温床」
二世短暂地低头避开视线,然后说道。
「但是,既然是魔术,就一定是从根源分支而出的。从本质上而言,我们之间并没有隔阂。即便有,也和其他魔术、人类行为模式之间存在的差异是一样的。正因如此,我才觉得你的面具能够帮助我」
「我先给你们说好,如果与夜劫作对的话,那就容我拒绝。这是义理的原则。如果交易对象是时钟塔的君主(Lord),或许能大赚一笔,但是我不能做出背叛最大的客户的行为」
「根据实际情况,存在与夜劫对立的可能性,但那并非我们此行的目的」
二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我只是,想请求您,打造一副面具」
「欸?」
「为他——为埃尔戈,打造一副面具」
二世用手指了指埃尔戈。
红发年轻人的心脏扑通一声。
「……我」
「那可不行啊」
源马瞥了一眼,就告知了这个结论。
「为什么呢?」
「一眼就能看明白。这家伙的脸太多了啊」
「——!」
埃尔戈屏住了呼吸。
这是因为,源马的意思已经显而易见了。自己心中的另一张面孔。制面师巧妙地猜中了自己所喰的三柱神。
「到底是如何实现的呢?并不是双重人格或者三重人格的谄媚吗?从根本上就不一样呢。能让这些东西安分地待在同一个人的身体中,真是令人佩服啊」
对于这种说法,埃尔戈不由得把手贴在了脸颊上。
「您真的,光靠观察就知道了吗?」
「要是看不出来的话,就不能吃制面师这碗饭了。一、二、三……虽然有人不愿露脸,不过除了你以外,你身体中还有三位吧?」
「那么,他们的面孔是怎样的呢?」
埃尔戈鼓起干劲,开口问道。
年轻人吞食了三柱神。制面师他,能够看穿三位神明的正体吗?
「不行啊。我刚才也说过了,你没察觉到的家伙会扭开自己的脸。朝这边观察的猿猴,你已经知晓其真身了吧?」
「……啊」
年轻人低着头嗯了一声。
当然,在连幻手都没有显现的情况下,能够说中孙行者的源马拥有惊人的慧眼。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原本以为很快就能得到答案的期待落空,还是满受打击的。
「那些存在,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
埃尔戈支支吾吾。
尽管如此,还是把真相说了出来。
「据说,我吞食了神明」
「神明?」
「是的。老师告诉我,喰神的副作用是导致了我如今的记忆饱和。当我已经无法想起自己是谁的时候,漂流在海面上,被新加坡的海贼们捡到了。虽然是海贼,但大家都出奇的亲切、温柔……但是,我的肚子一直很饿」
埃尔戈按着腹部。
「一直,一直的,这种饥饿无法抑制。无论吃下多么美味的食物,无论吃下多么新奇的东西,我的饥饿都无法平息。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眼前一片通红,世界变得狭窄起来……」
他的声音很微弱,像是费力挤出来的一样。
冲动得到抑制之后,年轻人在山路上是这样说的。但是,这终究只是相对的。一旦饥饿再度回归,自己将会手足无措。正因如此,克制着饥饿的年轻人的手指才会微微颤抖。
「所以,我,我很害怕」
埃尔戈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
「终究有一天,我会伤害到自己重要的人吧。不对,真的是在很久以前就伤害过了,不过是碰巧的幸运,没有伤害到对方而已」
埃尔戈的告白简直让人吐血。
而且,这并没有错。在新加坡和日本,喰神冲动袭击埃尔戈之后,甚至差点酿成惨剧。
因为年轻人想要吞食的对象,出现了。
格蕾。
身体中隐藏着过往英雄(亚瑟王)因子的少女。
自从认识了她,年轻人的饥饿感日益膨胀。甚至可以说每隔一段时间。缓慢地,但确确实实地,侵蚀着他的人格。
而且,眼前又出现了一个。
吞食了竜的男人——若瓏。
──『我也,想要吃掉你这家伙。虽然我以前也说过这话,反正你也不记得了吧。』
自己记得他在GRANTOKYO北塔上说过的话。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埃尔戈和若瓏谁会成为被吞食的一方呢?
「……」
只要一想起来,胸口就会不受控制地燃烧起来。
(简直……无法匹敌……)
幻手和幻翼。
虽然能力相似,但熟练度却完全不同。埃尔戈光是挥动幻手就已经竭尽全力,反观若瓏,他已经完全熟练地掌握了自己的异能。不对,就算不计幻翼,仅仅是思想魔术和八卦掌的话,埃尔戈能不能与之对抗呢?
和凛在小巷中并肩作战。
之后是空战。
两次都是若瓏占据优势,甚至还有担心夜劫亚纪良的余力。
只有在暴走施展神臂的时候,才勉强进入了战斗状态吧。
埃尔戈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悔恨涌上心头。
正因为和自己相似,正因为是第一次遇到能和自己比较的对象,他才清楚地感受到若瓏这个年轻人的纯度。
「也有这种表情吗?」
源马说道。
「您的意思,是什么?」
「那是一张想要改变的脸。正所谓相由心生」
源马直直地盯着埃尔戈看了一会。
然后他把视线转向了二世。
「您真是个了不起的魔术师啊」
「如果是您指的是这个(君主)地位,只能说是听天由命罢了」
「啊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源马挥挥手表示否认。
「这就是你们此行的目的吧?我所制作的面具,其神髓无处可寻。就连夜劫家的那些家伙也不知道真相……但是,同我素未谋面的你,已经了如指掌了吧?」
二世沉默了几秒钟。
过了一会,他喃喃道。
「我也曾经设想过,有可能是那样的存在」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埃尔戈看着两人,思考着。
埃尔戈只听懂了一半的谈话内容。虽然感性的部分传达了出来,但终究只能理解表层的意思。
(……如果是格蕾小姐的话)
如果是格蕾的话,就不一样了吧。
和埃尔戈一样,她也不是魔术师。但是她已经当了埃尔梅罗二世好几年的内弟子,并且似乎拥有一种独特的手段去理解神秘。正因如此,就连凛和二世都会倾听她的直觉。
虽然认识的时间还不长,但或许是见多识广让她拥有了那种感知能力。
那个总是戴着兜帽的师姐,在埃尔戈看来非常可靠,美丽得令人伤感。
「你是叫埃尔戈,没错吧?」
源马说道。
「啊,是的」
「我不会为你打造面具,但家里并不是没有……你等会儿」
源马站了起来。
只见他消失在内屋,过了几分钟,他拿出来了一个看上去很久的木箱子。用紫色的绳子紧紧地捆着。
解开绳子之后,揭开了盖子,埃尔戈和二世瞪大了眼睛。
「这是……」
埃尔戈低声说道。
装在木箱里面的,是一张十分朴素的——还没有经过任何设计的面具。
「我可以拿起来吗?」
「请便」
得到许可之后,二世举起了假面。
用指尖抚摸着光滑的表面,年轻君主的眉毛稍稍动了一下。
「这是什么材料?」
「这玩意啊。是我师父传给我的。虽说是作为神体被崇拜的树木,但总觉得是令人垂涎的好材料。摸起来的感觉更接近于象牙一类的东西,但是没有这么大的象牙。也有把多个素材接在一起的方法,但这玩意上面也没有拼接的痕迹」
源马微微眯起眼睛。
「过去当我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曾经幻想过,这玩意说不定是一只巨大的鬼角」
「……这么大的鬼?」
「哈哈哈,不过是小鬼的妄想罢了。从面具的大小来看,如果真是鬼角,它的主人应该是猛犸象那样的大块头吧?虽然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传说,但还是太扯了吧」
面对埃尔戈一脸认真的提问,源马笑了笑。
「但是,能够与你的内在相匹配的,只有这幅面容。就像时钟塔的君主(Lord)所说的那样,假面能够招致真正的神明,将神明返还」
这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但是,埃尔戈明白了这是真实的。年轻人内心中的某种存在,如同磁石一样,被无貌之面吸引。视线无法离开,皮肤上的汗毛直竖。有时甚至能感受面部的呼吸。
「将神明……返还!」
年轻人拿着未完成的面具,僵住了。
二世也再次同源马交涉。
「这下该如何是好呢?只要是我能准备的咒体我都会准备的,虽说是最末位,但作为君主,我还是打算尽可能地讨价还价」
「……我什么都不要」
源马摇了摇头。
「如果,神明存在于这小子的内侧,那本来就是咱这一族的目标。如果能为神明制作面具,一族的夙愿就实现了。没有制面师会错过这个机会」
「您的师父和您,是这样的一族吗?」
「夜劫他们也都忘了吧。咱们一族就是以这个目的开始制作面具的。夜劫和咱们在大方向是一致的,所以才把面具供奉与庙堂之中。所以不用付钱」
「那么……」
「……老师」
最后是,埃尔戈开口说道。
拿着面具的手,正在颤抖。
「怎么了?」
「这种事情,大概是不应该说的」
视线依然没有离开那张未完成的假面。
「但是」
初次体验的情感困惑着,动摇着他。
年轻人顿了顿,继续说道。
「如果将神明返还,我不就,无法战胜那家伙了吗?」
这次旅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因此,埃尔戈也说了这句话不该说。即便如此,年轻人还是陷入了沉思。
刚刚萌芽的青涩情绪就是如此激烈,令人饱受煎熬。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是那么想要抛弃神明。
「埃尔戈……」
「好像很复杂啊。不对,应该是很单纯才对吧」
源马苦笑道。
右边的眉毛和眼睛被面具遮住,无法看清。因此,只有左侧扭曲的半张脸看起来既滑稽又可悲。
「面具的调整需要点时间。就让我给你们讲个无聊的故事吧」
「故事吗?」
埃尔戈问道。
「嗯」
源马点了点头。
「这个故事,是关于家族的过去」
3
「真好吃啊,凛小姐」
自己和凛正享用着准备好的午餐。
今天吃的是三明治。
这似乎是两仪的家令为忙于调查的干也准备好的。干也体贴地为我们制作了两份。
优质的吐司抹上黄油之后,夹着满满的鸡蛋、厚厚的火腿还有鲜嫩的生菜。配上凛泡好的红茶,美味得令人耳目一新。
「还是第一次听说日本有家令这种职业,不愧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
凛一边舔着沾着鸡蛋的大拇指,一边喃喃道。
在日本第一次听说,是因为管家这种职业在时钟塔非常常规。
魔术师群体构建了一个等级制度极其严格的社会。从师父身上就能看出来,虽然是下等的魔术师血脉(传承),但也算是贵族——在这种情况下等同于现实社会中的贵族——的一套系统。
偶尔能从师父的举止中隐约可见的良好教养也是因为出身于这个系统吧。
旁边的桌子上,铺着绘制了多个法阵的布匹,上面放着凛调试过的红宝石(Ruby)。
「这是?」
「在若瓏被封印之前,我往封印中投入了一片宝石碎片。原本完整的宝石裂成两份,随着魔力的波动,在这边也会有所反应吧?」
那大概是若瓏被吸入从亚纪良身体中涌现而出的黑暗深渊的时候吧。
在那一瞬间将宝石碎片投入,应该说准备周全,还是随机应变呢?无论如何,凛身上具备着身经百战的气质。虽然自己也积累了相应的经验,但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战斗呢?
又或者,圣杯战争这个舞台本身会改变人呢?
「那么,得到了什么消息吗?」
「接下来就得靠你了。夜劫的魔术和时钟塔的系统不一样,也和我所学的宝石魔术不一样……不过,我也是在这个国家出生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能想象出来」
「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是关于家的事哦」
「家?」
「不是指建筑物吧?不对,严格来说也包括这个,但眼下这种情况是家人或者血亲。时钟塔那边也有很多类似的故事,这个国家特别追求血亲的独特性。关于感性的部分,我大概比教授更了解吧」
凛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近乎哀伤的情感。或许,她也有与这次事件相关的回忆。
想到这里,凛继续说道。
「刚才提到,严格来说包括建筑物在内,大概是因为这块土地的性质吧?」
「……确实,感觉很不可思议呢」
凛的话让我想起了夜劫的山林。
自己还记得那股黑色的气味,和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布拉克摩尔的目的完全不同。门扉和宅邸都统一成黑色,但那不是单纯的显摆,而是更本质的——那才是与山林本身浑然一体的结果。
「在这个国家,人们称呼其为【山】。【山】是一个特殊的地方,是自然形成的结界。这个结界,通过与一个血族的结合,结下了难分彼此的关系。即便原本是其他国家的魔术师经过这样的结合,也会变成另一种形态」
「啊……」
不知不觉间,自己笨拙的声音漏了出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稍微明白了。我的故乡也在某种意义上依赖着土地」
自己之所以天生具备亚瑟王这种英雄的因子,也是因为故乡的土地。在自己的故乡有一个陵园,据说亚瑟王的遗体被送到了那里,自己的家族被囚禁在,将亚瑟王再现(复活)的执迷之中。
「之前在新加坡,我们谈论过你的身体和年龄」
「……是的」
对于凛的发言,微微点头。
自己的年龄停滞了,也和那个故乡有着联系。
这是本次旅行的目的之一。
让师父说出‘我想辞去讲师一职’的理由,大概只有一个。
凛扑哧一声笑了。
「教授他啊,有时会令人意外地关心别人,但对你很特别」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内心,继续说道。
「因为是,内弟子吧」
「是呢」
凛这回点了点头,轻轻眯起了眼睛。
「魔术师对自己的血亲都很好。尽管如此,你们之间的距离感还是很不可思议呢。虽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但是我很喜欢哦」
「……是,是这样吗?」
我脸颊发热,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即使和一流的魔术师相比,自己的『强化』也毫不逊色。但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耳朵都红了。我有些不好意思,把兜帽往下拉了拉。
「我,我想,想把停滞的时间找回来。因为有想要一起成长的朋友。但是我……我认为师父还是最适合当老师」
「我知道的哦,我也是这么想的」
自己抬起头,看着凛问道。
「我,我这种想法,是任性吗?」
「他人的希望总是很任性呢」
凛直率地断言道。
「但是,会不会觉得这是一种困扰,要看场合和对象。不过啊,教授他那么别扭,要真觉得麻烦的话会摆起一副臭脸的」
「……啊这,那个」
别扭,这一点完全无法否认,所以自己很困扰。
话说回来,从刚才开始凛就一直在为难我,但她好像乐在其中。
「对不起哦,因为格蕾太可爱了嘛。你刚才说想要和某人一起成长,有这样的朋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呢」
被她这么一说,我的脸颊越来越热了。
凛单手托腮,面带笑容地补充道。
「所以啊,夜劫和彷徨海也没有过错。无论是哪一方,或者手里握着第三种选择,我们所要做的事情,在他人看来都只是任性罢了。正因为如此,如果不多加考虑的话,就会变成一时的心血来潮。任性的人发生冲突,互相伤害是没有办法的,但是心血来潮的话,那可是无可救药啊」
虽然这种说法很独特,但我觉得自己明白凛的意思。
任性和心血来潮。
二者形似而神离。
我垂下视线。窥探着内心。就像用镊子夹住自己身上的东西一样,小心翼翼地取出来。
「……炒饭,很好吃呢」
那是白若瓏在事务所烹饪的食物。
米饭闪闪发光,香气令人垂涎三尺。虽然在伦敦也吃过几次炒饭,但说真的,还是在事务所吃的那次最棒。
「是啊,非常美味,那家伙真让人生气呢」
「亚纪良好像很高兴」
「是呢」
「所以说,我……」
自己顿了顿。
凛也没有催促。
所以在最后,我缓缓地吐露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再和那两位一起吃饭」
「这不是挺好的嘛」
她肯定了我的想法。
「内容物无所谓。但是用语言表达是很重要的吧?如果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关键时刻身体就会动弹不得。如果要抽谁的脸,不好好回想一下自己所憎恶的对象吗?」
凛这句话听起来虽然有些不对劲,但是,自己却感受到了温度。
(……难道说)
自己,思考着。
为了这个,她才会跟自己谈论起这副身躯吧。
即便有一种不好意思、羞耻的心情,也——
「——来了」
凛的嘴唇微微颤动。
「凛小姐?」
她的视线落在桌子上。
放在布匹上的宝石正在缓缓移动。
当然,自己和凛都没有触碰它们。宝石仿佛突然萌生了自己的想法,先是慢慢翻滚,然后又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就像在空中绘制纹章一样,宝石划出了红色的轨迹。
从那动作和光纤之中,读出了什么?
「看来夜劫很着急啊。我和教授都认为他们一整天都会保持克制,然而现在好像已经开始执行仪式了」
「这……」
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声音放大了。
凛点点头,似乎在肯定我的不安。
「黑柜的仪式,是为了完成作为神明的容器的她(亚纪良)」
自己明白这一点。
被塑造成英雄(亚瑟王)容器的自己,如果完成了,会变成何物呢?
「凛小姐」
「看来不能再等了」
凛喃喃道。
「咱俩一起行动吧。格蕾?」
说实话,我有点高兴。
来到日本之后,终于觉得自己能派上用场了。
「……了解!」
「欸嘻嘻嘻嘻!这对组合真有意思啊!」
亚德开心地笑了。
*
二世和埃尔戈并排坐在小屋中央。
床上铺着坐垫。
埃尔戈跪坐着,二世也想要跪坐,但是双腿无法弯曲,只要盘腿而坐。
「让咱瞧瞧你的脸」
源马双手夹住埃尔戈的脸颊,上下打量着。
与其说是在观察,不如说是异常的专注,仿佛要将眼前所见铭刻在眼睛里。埃尔戈自不用说,就连旁观的二世也被源马那种令人窒息的气势所震慑。
源马稍稍放松注意力,开口说道。
「你们认识夜劫雪信吗?」
「……嗯,知道」
过了一会,埃尔戈点了点头。
夜劫朱音的儿子。是来回收被封入黑柜的若瓏和亚纪良的对手。
「咱是,他的哥哥」
这句话让埃尔戈瞬间一愣,二世则保持了沉默。
「君主大人果然不惊讶。都到这里来了,想必已经是心知肚明」
「时钟塔的情报网中并没有提到这个」
「是吗?咱被夜劫除籍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那之后,一直使用收咱为养子的斗彫一族的姓氏。到现在,作为斗彫源马的时间已经比作为夜劫源马的时间长的多了」
所以他才会对夜劫的内情如此了如指掌。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似乎很怀念过去的岁月。
「那小子的女儿——梅和亚纪良也经常来这里玩」
「夜劫亚纪良的姐姐」
埃尔戈说道。
本应成为夜劫的黑柜的继承人。因为她的突然死亡,亚纪良作为替代品被追捕。
二世和埃尔戈拜访这位制面师之后,才能明白这份血缘之间的联系。
「姐姐很聪明,妹妹很活泼。不过,她俩都是在炉子边上玩耍,因为实在太危险,咱只好把木炭和吊钩收起来呢」
源马的手指划过埃尔戈的脸颊。
埃尔戈忍住这种痒痒的感觉,二世开口说道。
「亚纪良和某个魔术师一起逃走了,昨天他们被夜劫抓了回来」
「……是这样吗?」
源马苦涩地喃喃着。
「两姐妹都不适合那座山啊。梅那小丫头,一直想去上学」
这句话,让二世的眉头动了动。
「日本不是有义务教育吗?」
「那是当然。即便是魔术师,大多数家族也会在这种程度上与社会妥协。但是,夜劫家族连这个都拒绝了。生为夜劫一族,从出生到死亡,都是在山中。和咱这种半途隐居的家伙不一样啊」
「……」
二世保持沉默。
源马轻轻打开盒子,拿起刚才的假面。
用指尖在面具的表面划了好几次。
在同一个位置,一次又一次。
似乎是刚才在埃尔戈脸上比划的那个位置。似乎想要让指尖记住形状的差异。和普通面具额制作方法完全不同。但是,这种行为所展现出的气魄是显而易见的。
「亚纪良的未婚夫也定好了」
「未婚夫?」
「本来啊,是要和咱结婚的」
「啊——!」
埃尔戈屏住了呼吸。
「按您刚才说的,您是夜劫亚纪良的伯父吧?」
「他们会在意那种关系吗?都是身处现代,与神明大人相连的人。婚配的目的就是让血统纯化,所以什么事情他们都干得出来。稍微往上翻翻族谱,别说是侄女和伯父了,甚至能找到父亲和女儿,祖父和孙女的配对。啊啊,咱改姓也算是一件好事吧。减轻了调查族谱的难度呢」
源马苦笑着,挠了挠下巴上的胡须。
当然,世界上也有很多地区允许这种程度的近亲结婚。在大概一百年前的日本,是随处可见的。
但是,地域和时代的错位果然如同楔子一样扎入了内心。
埃尔戈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那座山整个都被囚禁在黑色的匣子之中。
「所以说,雪信那小子是个例外」
「例外?不过根据您刚才所说,夜劫是一个极其严苛的家族,即便是下一任家主,也不会轻易被赐予例外的资格」
「因为他太天才了」
源马明确地回答了埃尔戈的指纹。
「别说是几代人了,就是这几百年来都没见过他这样的天才。按照继承顺序来说,应当继承夜劫的人是咱,但是这个资格在雪信降生之后就被剥夺了」
源马一边抚摸着面具,一边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空中,行走」
「空中?」
就是字面意思。那小子不到六岁的时候,就能在空中行走。后来我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天真地笑着回答我‘感觉能做到就试了试,真开心啊’。虽然不知道在二位的国家如何看待这种情况,但是在这里(日本)能够在空中飞行,可是作为仙人之证而被敬为贵人的。
明确拥有在空中行走的能力,这是对时钟塔事实上的最高位阶——色位(Pride)的实力要求。
日本和西方,对于魔术的定位和运作方式完全不同,难道夜劫雪信在六岁的时候就达到了那样的境界吗?
二世明显地咽了咽口水,那声音在埃尔戈耳边回响。
「家主之位,我就此舍弃了」
源马说道。
「当了十几年受人敬重的长子,也不是没有留恋。但是,咱也很清楚自己的分寸,如果眼前出现这样的天才,咱那半吊子的欲望就会消失了。反而是明白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虽然咱以前也有当家的兴趣,但还是选择了热爱的面具。不过,老妈倒是异常的热切。咱作为弟弟的助手绝对不能出山」
「那是,为什么呢?」
「那小子保护了我啊。他说自己要当黑柜,要尽家主的责任,让哥哥自己选择人生吧」
「啊……」
埃尔戈轻轻地叹了口气。
所谓例外,就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原谅本人的任性,而是原谅他人的任性。
「因为有他护着我,我才能离开家族去制作面具。所幸的是,我也有自己的才华。如果雪信继承家业的话,我会打造出最棒的面具。他给了我这样的自由」
「打造面具吗?」
「使出浑身解数,恐怕用余生也打造不出更好的面具,要有这样的觉悟」
源马的声音有些落寞,但又带着几分自豪。
虽然有些后悔,但还是做出了令人振奋的事业。
「大概十几年之后,那小子结婚了」
源马继续说道。
几乎没有离开山林的他,开始出现了神体的排异反应。这和他作为术士的才华是两码事。为了治疗而下山的时候,似乎一见钟情了。
意想不到的发言,让埃尔戈吃了一惊。
「在那之后的几年,对他来说是最幸福的时候吧。他又任性了一下。在家族的山林附近盖了一座小房子,让妻子住在那里,远离夜劫家族的琐事。长女梅出生之后,总是皱着眉头的雪信,偶尔也会露出儿时那样天真无邪的笑容。咱交付面具的时候,有时也会去拜访他们一家人」
嘴角带着笑容。
对于雪信和源马来说,都是美好的回忆吧。
「但是,雪信的排异反应越来越严重了」
色彩黯淡了下来。
「这样下去可能会死,所以老妈命令他将神体移植给女儿。但是,雪信的妻子对于神秘一无所知,不可能解释清楚的。就算能解释清楚,也不可能把逐渐将自己推向死亡深渊的诅咒转嫁给女儿。这些事情一直困扰着他,又受到家族的压力,最后只能与现实妥协,决定和妻子离婚。不管怎么说,再这样下去,妻子可能会性命不保」
「……」
绝对不是多虑了。
如果是魔术师群体的话,可以当作日常生活的延伸。对于埃尔戈来说是知之甚少的事情,但是从二世和凛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来判断,其程度是无法想象的。
结果,离婚后的妻子和亚纪良一起下山。但是,雪信的不幸却没有就此结束。
「还发生了,什么?」
「因为神体移植的失败,梅死了」
之前听说的突然死亡,就是因为这个吗?
「跟二位解释一下,夜劫家族也是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才进行了移植工作。但是,原本移植神体的危险系数就很高。将神体剥离并非难事,但无论如何,移植也摆脱不了一定的风险」
将神明的碎片移植到人类的身上,这是理所当然的。
人类的肉体是多么脆弱,埃尔戈最为清楚。
「所以才,不得不将亚纪良带回来」
「可是,雪信先生他说……亚纪良的母亲逃走了」
埃尔戈和二世都听说了这件事。
在从夜劫之山出来之前,夜劫雪信直言不讳地告诉了大家。
——『妻子她好像放弃了养育亚纪良。啊,她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夜劫家是与神秘相连的家系,只是单纯以为夜劫家是奇怪的宗教家系,所以对孩子身边不断发生奇怪的现象这件事也无法忍受吧。』
——『虽然听说她好像找过各种灵媒,但是普通灵媒怎么能对付得了夜劫的神体呢?话虽如此,她也没能和我们取得联系,就逃走了。』
「……啊,雪信那小子是这么说的吗?」
源马的嘴唇扭曲了。
「唉,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令人头疼的是,咱所说的,不是谎话」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子太天才了,根本不懂啊」
源马的侧脸,显得非常空虚。
「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别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几乎没有下过山的那小子,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确实如此啊」
二世苦涩地,喃喃自语着。
「亚纪良她很有才能啊」
「才能是说……?」
对于埃尔戈的疑问,源马点了点头继续解释。
「没错,才能既是祝福,也是诅咒。尤其对于咱们这种靠才能吃饭的人来说更是如此。要是在本家的山里,经过老妈的教导应该可以控制,要是像雪信这么厉害的话,自己一个人或许也能控制。但是亚纪良没有这种环境和能力。因为无法理解自己的能力而感到恐惧,在周围制造了灵异现象……啊啊,至少,他们要是能来找咱帮忙就好了啊」
源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梅的死亡,夜劫内部几乎失控,雪信设法安抚了家族内部,然后去迎回亚纪良。他当时打算如何跟妻子和女儿解释,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雪信离婚之后,为了不让妻女再和夜劫扯上关系,便断开了所有的联系……结果,那反倒是弄巧成拙」
「据说,雪信打开家门的时候,闻到了血腥味和腐臭味。那小子慌忙地冲了进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吐血而死的灵媒师。浑身鲜血的亚纪良似乎陷入了恍惚。灵媒师的手艺貌似不错,然而却起了反作用。据说尸体是从内部开始腐烂的。亚纪良的才能被不彻底地激发,使得灵障更加严重了吧」
当时的画面,历历在目。
吐血而死的灵媒师,还有沐浴那血液的,自己的女儿。
这不是足以让一个父母失去精神平衡的悲剧吗?
不对,也许失去的,不止一个人。
「那么,夫人呢?」
「她人间蒸发了,就是这样。在附近徘徊的时候被雪信发现,现在藏在咱熟人开的精神病院里」
「……」
源马的话语,让埃尔戈无话可说。
放弃养育女儿并不是谎言。然而,这显然是掩盖事实真相的说法。母亲忍受着女儿身边频繁发生的灵异现象,就算是这样还是拼命为女儿寻找灵媒,当灵媒惨死在她面前的时候,母亲的理智终于崩溃了。
「……那种事情」
事情完全不同了。
夜劫雪信所言,意思也全部变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呢?」
源马说道。
「在现代社会,如果还执着于神秘的话,当然会变成这样啊。在你们的土地上,魔术师还能在现代社会生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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