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执偶者四糸乃 第2章 慈悲的悲喜剧

2023年8月10日发(作者：蒋慰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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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困扰的叹息，士道一边叩叩地敲着门，一边呼唤着门里的少女。

即使对方不想说话，士道仍然在努力地尝试。

房门耐心耗尽，发出一声可怕的巨响。

「……哼！不要管我……快点走开！笨蛋……」

小小的卧室里传来模糊不清的吼叫声，就像关着一头发脾气的幼虎。

说是猛兽其实也不为过，因为里面就是具有这种威力的存在。饶是士道早有经验，也不免惊得双肩颤抖。

十香接下来便不肯再说话。士道束手无策地以手扶额，呆望着十香房间的房门，门上贴着写有歪歪扭扭的「十香」两个字的白纸——当初与她相遇的时候，她在教室的黑板上刻过自己的名字，刻得相当漂亮。

如果她再这样闹别扭下去，可能会直接用手在门板上划字吧……

士道不禁又长叹了口气。

现在距离冰之精灵「四糸奈」消失已经大约五个小时。士道和十香被「佛拉克西纳斯」顺利送回家中，但十香一进家门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士道徒劳地敲了二十分钟的门，然后被琴里拉去空中舰上开会，完后又赶紧回来哄劝，然而过了整整五个小时，十香依旧不愿意搭理他。

火烧火燎般的焦急情绪灼烤着士道的精神，令他忘记了发疼的手背和喉咙。

如果这时十香突然把门打开，他应该对她说什么？

士道没有想好这个问题，但仍然不屈不挠地边敲门边呼唤。

躲在房间里的十香依旧不肯作出回应。正当士道无力地靠在墙上试图休息的时候，两串脚步声一快一慢，从楼梯的方向靠近过来。

「暂时性显现的灵力已经原路回到封印之中——尽管如此，还是尽早让她的情绪恢复正常比较好哦。」

看到来人的瞬间，士道想起了离开空中舰时琴里的嘱托。

来的是令音和子龙。

「情况如何？」

子龙压低声音询问，令音也睁着带黑圈的眼睛看向士道。

「束手无策……从回到家开始我就一直想跟她说话，但是她完全不理人。」

士道有气无力地叹息。

「恢复情绪……这种情况下怎么办才行……」

子龙刚想说些什么，身边的令音却推了推眼镜，抢先开口。

「……小士，如果你同意的话，可以将这件事情交给我处理吗？」

依然是充满困意的声音，然而在此时的士道听来却无比可靠。

「……现在她应该还在气头上吧。我记得明天是星期六吧？明天白天的时候，可以将十香交给我吗？对了……就以『采买生活用品』作为借口吧。」

「我……我不行吗？」

士道呆呆地发问。令音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肇事者不在场的话，会比较好唷。这是少女心的微妙之处。请你务必牢牢记住。」

「是……是的……」

士道有些困惑地搔了搔脸颊。

眼看两人即将达成一致，一旁的子龙突然出声打断。

「抱歉，不过或许不用那么麻烦。让我去应该也可以，不用等到明天，今晚就行。」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在与令音较劲。士道不禁望向子龙，却见后者神情平静，仿佛对打断令音这件事情不以为意，只是露出「交给我吧」的微笑。

「……为什么？」

令音瞪着困意深重的眼睛问道。

虽然看不出来令音瞪眼与平常的差异……但士道的确就是有这种感觉。

「因为我觉得，现在不让十香心生戒备的人恐怕只有我了。」

子龙面不改色地微笑着回答。

令音继续盯了他一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大可放心，士道。让令音带你去舰上休息吧。」

子龙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见令音都认可了，士道只好跟着令音向楼下的传送点走去。

刚才对话的地点特意与房门拉开了点距离，虽然这点距离对精灵的听力来说不在话下，但以十香的傲气，想必她不至于贴在门上偷听士道的每一句话。深知这点的子龙等到士道离开，然后轻轻敲响了房门。

「姐，是我。」

「我都说了快点走开……嗯？是小铁吗？」

子龙不禁失笑，看来自家长姐是真的吃醋至极了。

十香沉默了几秒，听门里的声音便知她走到了门边。

「我现在非常生气，所以不想出门。」

只要不是「不想开门」就还好。子龙暗自舒了口气，然后笑着朝房门开口。

「可是啊姐，现在已经到晚餐时间了，而你好像连午餐都没吃饱吧？」

房间里突然陷入安静。

只过了几秒，身上还披着被子的十香吱呀一声拉开了条门缝。她探出头四处张望，确认士道不在，然后一把将子龙拉了进去，随即关上房门。

看着两手空空的子龙，一抹失落从十香的眼底闪过。

「是士道或者别人派你来的吗？」

子龙轻轻摇头。

「不是，我忙完舰上的事情就自己过来了。我也不知道士道现在在哪里……可能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你解释吧。」

这倒不是谎话，毕竟令音可能带士道去其他地方坐着。

十香黯然垂下眼帘，转身坐在乱成一团的床单上。

「他到哪里去了，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子龙静静地望着自家长姐，没有打断她的情绪。

或许是觉得不能一直这样挨饿下去，十香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重新抬头望着子龙。

「我还以为你是带着晚餐来的呢……」

「呃，这个嘛，我也是刚刚从空中舰里出来，还没来得及去其他地方呢。姐，调整一下心情，今晚跟我出去吃吧？包你满意。」

「好。」

十香点点头，然后举起了右手。淡紫色的光波瞬间笼罩她的全身，不一会便烘干了那套湿漉漉的校服。

姐弟两人就这样普普通通地出了门。一路上十香没怎么说话，始终默默地低着头，子龙见状也不开口，只是背着手走在她身边靠马路的一侧。

直到子龙的步伐减缓，十香终于被食欲勾起了一些精神。

「小铁，这是你很熟悉的地方吗？」

「算是吧，我没事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吃饭。」

子龙说罢又不禁苦笑。

「之前你还在飘泊的时候，我是不敢带一个一看就不是凡人的精灵去普通人的店里吃饭的……」

十香抿着嘴唇，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已经对人类社会有所了解的她明白自己身份的敏感性，别说用餐，就是仅仅停留在原地也会引起恐慌。

安静的中餐小店还没有他人造访。子龙和十香走进敞开的玻璃门，里面那位店长奶奶看到他们进来，赶紧拉开了吊顶的白灯。

「看来我今天来早了啊！」

子龙轻松地跟店长打个招呼，同时带着十香坐在靠内的桌子旁边。

「不早不早，你来了就不早了。」

老店长笑着摆摆手，把一份菜单放在子龙和十香中间。

「多谢。那个，这是我姐姐，对中餐很感兴趣，今天还是第一次来中餐馆。」

子龙简洁地如此介绍，十香也随即有点紧张地鞠了一躬。

「初次见面……」

「不要客气。啊呀，真是不得了，姐姐和妹妹都是如此出众的美人呢。」

店长奶奶赞叹不已地看着十香那惊为天人的容貌。十香被这简朴的话语夸得面色羞红，正当局促之际，子龙及时出声为她解围。

「您知道，事情总是要讲究个平均的。我家这一个姐姐一个妹妹颜值都高得离谱，我自己就只能长成个歪瓜裂枣了，哈哈~」

「小伙子这是什么话！你也绝对不给你们子妹丢脸了！」

老店长连连大摇其头，然后把菜单塞到十香手里。

十香用求援的目光望着子龙。

「行吧，还是我来点。那就两碗卤粉，一样加辣。」

店长点头便去了后厨。直到前堂只剩下姐弟两人，十香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把菜单放到旁边，整个人直接趴在了桌上。

「哎等等，姐，别随便趴在餐馆的桌上。」

子龙连忙扯了张餐巾纸，示意十香先起来，然后把她面前的桌面仔细擦了一遍。十香只得用手支在桌上，托着脸颊望着自家弟弟。

「你果然对人类世界的事情很熟悉呢，不像我……可恶，明明我才是姐姐。」

十香闹别扭似地说道。

「那只是因为我先来了而已。只要过上一段时间的普通生活，你也会熟悉的。」

子龙哭笑不得地回答，然后把洗好的筷子递给她。

「这个你是会用的。尝尝花生吧，不过别吃太多。」

十香接过筷子，莫名熟练地挽了个花样，随即迫不及待地捉起盘子里的炒花生来。子龙随便吃了两颗，一直看着自家长姐大快朵颐的模样。

「嗯？这挺不错的啊，子龙你也来一盘！」

「我吃过两颗了。话说啊，姐，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十香停下忙碌的银牙，疑惑地一歪头。

「不知道……因为这里的东西最好吃？」

子龙不禁失笑，摇了摇头。

「因为之前小四出来游荡的时候，我也是带她到这里来吃饭的。」

十香狠狠地愣了一下，然后用力扔下筷子。子龙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总算没有弄出声音。

「为什么要提到那个小女孩……」

「你很讨厌她吗？换句话说，你是讨厌她呢，还是讨厌那只多嘴的兔子？」

子龙淡定地反问，令十香一时语塞。

这个问题她之前忽略了，然而只要一捅开，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我还是讨厌那只兔子更多一些。」

子龙笑了笑，然后似乎绕开了这个话题。

「我带小四来的时候，每次坐的都是这张桌子。对，就是我们现在这张桌子，我都是坐在这里，而她就坐在你现在这个位置，点的也是同样的东西。」

十香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座位。

子龙恍若未觉，继续娓娓讲述着自己所知的一些事情。

「记得当初小四第一次来吃饭的时候，她连句话都说不出，比你还要紧张。她一直都这么紧张，比较怕生，有时走在路上都会跌倒……因为她的灵装勉强像是普通人会穿的衣服，所以这里才有人借毛巾给她。」

十香默然无言，片刻后才开口追问。

「那只兔子，平常也像那样总是胡说八道吗？」

「我在场的时候它开口不多。其实那个手偶是帮助小四的，但有很多事情，它并不能帮得了小四什么。」

子龙微微苦笑，侧头望了一眼沉入夜色的路街。

「姐，你要知道——小四是和你我一样的精灵啊。」

十香的嘴唇瞬间顿住了。

子龙继续恳切地劝解。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是所有精灵都像我们一样不害怕战斗的，小四就是这样。无法融入这个世界，只是出现就会遭到追杀……虽然她的灵装不如我们的显眼，但也瞒不过那些与精灵为敌的人。上次我带她来这里的时候，对方就直接追到了门口。」

这时姐弟俩的晚餐端了上来。十香默默地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着，不一会便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

子龙目送老店长回到后厨，然后压低声音接着说道：

「姐，你想想看，如果是你，不仅买不到黄豆粉面包还要被人追杀，难道这还不够可怜吗？」

「嗯嗯！还有这种又圆又长又软的东西……」

十香一边大肆吞咽，一边忙不迭点头。

子龙终于也拿起了筷子，轻轻叹了口气。

「那只手偶并不能代表小四的真实想法。至于她本人，我敢向你保证，她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不会挑衅你。我并不是拉偏架……姐，精灵都过得很不容易，希望你能多体谅一下她。」

十香咬断了一束粉条，用纸使劲擦了擦嘴。

「现在我了解情况了。那只兔子只需要无视就好，我不在乎这种事情。」

「你在乎的是士道的事情，对吧？」

十香顿时屏住了呼吸，呛得连连咳嗽。

「咳……咳咳！为……为什么又突然提到士道……！」

「我要是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你就该抽我了。」

子龙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不许笑！咳咳……」

「好好，不笑了。现在是你宣泄情绪的时候。」

望着子龙平和的眼神，十香忽然感觉委屈感冲上眼眶。她把手肘撑在桌上，自暴自弃般地抓着那头美丽的深紫色长发。

「连我自己也不懂心情为什么会这么恶劣……」

她闷闷不乐地低着头开口。

「士道把我丢在学校里，自己却和别的女孩子……接吻了。」

明明是子龙劝她留在学校的，责任却直接到了士道身上。子龙不禁失笑，知道自家长姐已经开始蛮不讲理了。

「我想了很久……这应该没有什么不对。无论士道想要在什么地方与谁见面、跟谁接吻，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我都不应该责怪他……但是，当我看见那一幕的瞬间……该怎么说才好？非常……没错，感觉非常讨厌。」

「能理解。」

「当我察觉时……自己的语气已经变得相当粗暴。再加上……之后又听到那只兔子说比起我来，士道更加重视那个女孩子……我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觉得既悲伤又恐惧，脑袋一片混乱……我也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义……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看来这就是灵力逆流的直接原因了，子龙心想。

十香再一次深深地叹息。

「呐，小铁。我果然……是哪里有问题吧？」

子龙认真地摇摇头，给她递去一杯凉水。

「姐，冷静一下，听我给你分析啊。首先是那个手偶说的话——士道更加重视的人是谁？好的，那么怎样才算是『更加重视』呢？」

十香悲伤而又热切地注视着他。

「之前敌人突然炸开玻璃的时候，你和小四都处在没有天使护身的状态。那时候士道首先保护的人是谁？」

子龙伸出食指指向十香。

「是你啊，姐。当时他的反应比我还要快！」

十香缓缓垂下双眸，空闲的手掌不自觉地压住了胸口。

士道对她的保护，与他们相遇之初一模一样——

他愿意用生命替她阻挡足以重创精灵的攻击。

当时她也没来得及反应，士道的举动绝对是下意识的。

十香忽然有种想要立刻找到他、向他道歉的冲动。

「姐，我这么跟你说吧。将来他要拯救的精灵可能有点多，到了那个时候，如果要他说自己最重视的女生是谁，他八成不会直接回答。但是——」

子龙望了一眼窗外的夜空。

「如果有一天大家都碰到了危险，他最在意、最挂念的人一定是你。」

十香瞬间感觉自己全身被暖流环绕。

她抹了抹眼睛，手心捂紧了脸颊。

「我……必须向士道道歉才行。」

「那个由你决定，不过我想他应该会先向你道歉的。对了，他应该从你们回到家开始就一直在向你道歉吧？」

子龙把交叉的双手移到下颌。

「姐，平时你跟士道闹别扭也无所谓，那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但是，如果到了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希望你能充分地信任他。」

十香猛地站起身来。

「我现在就去找士道道歉！」

「别急，先吃饱再说。难道你想让他看到你饿着肚子的模样吗？」

子龙笑着朝她眨眨眼睛。

十香终于安心地坐在了座位上。

「小铁，我要再来一碗这个叫做『卤粉』的食物！」

她兴冲冲地大声说道。听到声音的店长奶奶立刻从后厨现身。

「三碗打八折。小伙子，你看你姐姐都这么说了！」

「那四碗几折啊？」

「哈、哈，你们能吃得下再说吧！」

「没问题！姐，都靠你了，再来一碗馄饨！」

老店长眉开眼笑地回到后厨，而十香开始迅速消灭自己的第一碗。

馄饨还需要一点时间。十香咯吱咯吱地嚼着花生米，看着已经收工的子龙，忽然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说啊，小铁。」

「哎。」

「你不是还没有被封印吗……你不会也要被士道封印吧？」

子龙差点喷了出来，连忙摇头否定。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当然不会。我的封印者另有其人。」

「那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到时候我要给你做助攻！」

十香目光闪闪地追问道。

「还不确定，不过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子龙悠然一笑，抬眼望向门外——那个曾经追击到门口的身影所在的位置。

将吃得大饱的十香送回家之后，子龙马不停蹄地赶往「祁门大营」。

来找十香之前子龙便向「湖南团练」布置了任务，并通知召开自己主持的作战会议。当他来到指挥大厅的时候，参谋和各级头目们已经在此等了有一会儿了。

「好吧，大家都来了，那就讨论一下我布置的事情。」

子龙看着除巡逻哨戒外的全体应到人员说道。

「我需要找出这样一个地点：攻打这里会使敌人派出王牌魔术师增援，但又不至于大量增援。」

下面没有人举手，因为按通常的规矩不用举手。

「首先需要一个吸引力足够的诱饵。」

一个标统开口说道。在场很多人也纷纷点头。

「如果是团练主力的话，敌人不太可能只派一个人增援，除非那个人是炮灰。」

「你的意思是要让精灵当诱饵？」

子龙坐在讲台上问道。

「回练总，是的。如果能请大小姐出动的话……」

「大小姐」是练勇们对十香的统一称呼。有的参谋已经拿出了这个思路的计划草案，但子龙还是很快否决了。

「不行。这还没到让已封印的精灵冒险的地步。」

「也可以采用两路并举之计，分散敌人的兵力。」

坐在前排的老甲随即提出了备用方案。

「我营主力为一路，我自己为另一路，同时发动进攻。只有同时动手才能使敌人分散兵力，只派一个王牌来对付我，是吗？」

「是的，不过我们建议您至少带上两个标……」

「没必要，给我留下必要的斥候就够了。」

子龙笑着对一众头目摆手。

「这次我不是要跟谁拼命——而是要抢走一个人。」

根据内线情报，子龙指导湖南团练迅速拟定了作战计划，决定于两天之后行动。时间选在敌方一大批物资运到后不久，而且是周日，尽可能让敌人手忙脚乱。

行动开始前的早晨，子龙在办公室里接到了士道的电话。

「早上好……那个，真是多谢你照顾了十香。」

「应该的，那是我亲姐姐啊。怎么样，有好好跟她道歉吗？」

「是的……应该算是吧。」

电话那头的士道轻声苦笑着，想起了昨晚十香对他说的话。

「我不会反对士道和别的精灵……接吻。但是，如果你必须和她们接吻的话，你要事先向我报告。」

十香能够理解他的苦衷自然是好事，不过她终究还是很在意接吻这件事情。其实这比想象中还要羞人，十香说完这句话后便逃回了房间，而士道也脸红得不行。

「这么理解你的女生是很难得的。士道，你要对她好一点。」

子龙沉声说道。

「是的，我明白。」

士道郑重地回应。

子龙很快结束了通话，然后直接赶往预定地点。十香还不习惯打电话，有事会直接来找他，而她这时应该还在睡觉。

黎明时分的天宫市郊区依然寂静。一处有两条公路对外连通的山林背后，掩映着一座普通人无法注意到的仓储基地。这个重要的集散点便是子龙佯攻的目标。

三个伍的斥候向四周散开，只负责监视外围情况，不参加战斗。子龙好整以暇地召唤出天使，切换成一把反坦克枪，就这样一下一下地凿着对方的乌龟壳。

据点里迅速陷入肉眼可见的混乱。

「报告练总，发现敌方增援，只有一人，速度极快！」

子龙先前已接到主力在另一处打响的消息，这时方觉心安。

斥候们并未暴露，直接把来人放进了侦察圈内。子龙看到一道身影朝自己疾驰而来，心中暗叹，果然是她！

那位王牌急匆匆地亮出了耗能极大的激光剑，直接冲向子龙。

引诱计划至此完成。子龙下令侦察圈随同撤退，然后把武器一收就跑。

金之精灵的机动性几乎是所有精灵之中垫底的。子龙却并不着急，而是优哉游哉地飞在空中，专挑树木繁密的山坡近处走，使得对方难以施展显现装置的速度优势。

两人就这样一逃一追地过了约半小时，到达一处山间空地。子龙突然停了下来，缓缓降落在地上，转身面对着气喘吁吁的追击者。

「想不到啊，你居然这么执著。我以为你最多只能支持一刻钟呢。」

子龙戏谑地笑着，却把金枪插进了地面的土里。

王牌魔术师深吸一口气，把激光剑换成了铁剑，纵身直扑上来。

子龙一晃身形以铁甲接下冲击，然后单手便抓住了对方的剑身。

望着拼命想要抽出铁剑的蓝发少女，子龙不禁一声叹息。

「你已经到极限了。就算是王牌，也早该超过极限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股纯正的金色光芒从子龙的手掌涓涓流出，涌进她的身体。

少女露出痛苦的神情呻吟着，身上的显现装置逐渐化为碎片剥落。

在情况变得尴尬的前一刻，子龙迅速用自己的披风裹住了她。

「收兵回营！」

子龙简短地对耳机说道，然后背着昏迷的少女向大营飞去。

崇宫真那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一如往常的夕阳透过半开的窗户，照进这间陌生而又整洁的病房，令她在本能戒备的同时却少了一分危机感。

一名三十岁左右、身着军医制服的女性守在真那的床边。

「我昏迷了多久……这里是什么地方……？」

「您只睡了几个小时。这里是〈湖南团练〉的营区。」

真那盯着床边的军医，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见过这种制服。

——这不就是情报中的那支阻碍对精灵作战、与DEM为敌、至今连名称都不清楚的武装力量吗？

对方居然直接表露了身份，令身为DEM王牌的真那一时反应不过来。

「您需要继续休息吗？练总希望在您休息好之后与您谈话。」

真那的心底忽然涌出一股莫名的冲动。

军医口中的「练总」一定就是那个裹在铁甲里的精灵。

「不，不用了！」

军医有些担心地望着她。

「请您不要勉强自己。这是练总特意嘱咐过的……」

「真的不用！现在就可以谈话！」

真那急切地抢白道，声音大得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好吧。请稍等。」

军医只好点点头，对着耳机小声说了几句，然后转身离开。

令人焦虑的几分钟过后，病房的门终于咚咚地响了。

「请进！」

真那反射似地大声说道。

随着房门静静转开，一个她未曾谋面、却又似曾相识的身影走了进来。

「你就是……」

「你没必要这么着急，本来我想让你至少休息一天的。」

子龙身着作战时的狙击手服装，站在真那面前注视着她。

这个形象也早已为敌方阵营所知了。不过子龙还是当着她的面召唤出了灵装，几秒之后才换了回去。

剑眉星目，方额盾脸。

原来他的面容是这样的啊。

「我就是被你们叫做〈Klibanophoros〉的精灵。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真那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真那。我叫崇宫真那。」

「好的，崇宫小姐。我们早就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对吧。」

子龙淡定地微笑道，伸手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我能坐着说吗？」

「啊……请随意。」

真那下意识地回答。她不禁有种违和感，自己明明成了俘虏，在这里却似乎被当成主人一样。

子龙点点头，在真那的面前坐下。

房间里弥漫着局促的气氛。两人就这样对视着，都在等待对方打破沉默。子龙并不着急，着急的人是——

「我想喝水。」

真那突然蹦出了这样一句。话刚出口她就后悔得想要撞墙了。

难得的提问机会居然浪费在这种傻傻的发言上……！

子龙看着面红耳赤的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问题，不过我们这里没有茶叶，只有白开水，见谅。」

他转身走到放着水壶的柜子前，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真那也确实口渴了，接过水杯便一饮而尽。等头脑终于清醒了些，她把杯子放在床头，快速地整理了下思绪。

「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真那还是觉得应该先问这个。她没有用「俘虏」之类的字眼，因为自己目前的处境实在不像是那样。

「要知道，我可是独自杀死过精灵的人。」

说罢她感觉自己缺少底气，连忙又追加了一句。

子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哦？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真那张口就要反驳，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子龙说的没错。所谓的「杀死过精灵」，其实是多次杀死同样一名精灵——也就是说，对方每次都好端端地复活了。这样根本不能称为「杀死」。

「先不说精灵的事情。以你现在这个状况，要是再经常穿着那套装备，你迟早会彻底垮掉的。到了那一步的话，就算是我也没法救你了。」

真那立即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的一幕。

那些金光原来是他的救治手段吗？

「可是之前面对你的时候，我的消耗总是大得出奇，很快就支撑不住了……」

「那是因为你那套装备里面有鬼！」

子龙冷笑一声，开口解释。

「你的显现装置很不正常，让你植入这东西的人绝对居心叵测。我能感觉到它有种邪气，难怪它与我犯冲——这也就是你一对上我就十分难受的原因所在。」

「原来是这样吗……」

「你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难道你心里没有一点自觉？」

真那默默低下了头。

她并非没有向上面反映过自己的问题，但始终只得到一堆毫无营养的套话。DEM内部等级森严，她这个并非第一王牌的所谓王牌也只有那么点知情权。她也试着查过资料，但有关她所穿戴的那种级别的装备的内容，似乎都被刻意屏蔽了。

现在的她并没有那种难受的感觉，尽管他就呆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我只能暂时抑制那套显现装置的活性，现在还没办法根治。」

子龙无奈地双手一摊。

悲凉与感动在真那的心中交织盘旋，令她只能长长叹息。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救我的原因吗？」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子龙并不想刺激她的好强心，立即开口回答。

「根据我的观察，你似乎不愿意对精灵下杀手，对吗？除了你杀过的那个精灵。」

「……没错。」

真那彻底放弃似地坦白道。

「对于其他精灵，只要赶走就可以了。唯独那个除外，那是我必须杀死的、最邪恶的精灵……」

「好了好了，这个事情以后再说。」

子龙打断了她的话。

「今天就到这里，你好好休息吧。」

他倒满了一杯温水放在她的床头，转身就要离开。

望着即将走到门口的子龙，真那突然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

「等等！那个……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子龙停下脚步，疑惑地回过头来。

真那吐出了之前没来得及问那名军医的问题。

「为什么你们这么轻易就向我透露了身份？我可是敌方阵营的王牌喔！特别是你，要知道DEM的情报库连你的一张侧脸照都没有，至少我这个级别的都从没见过……你就不担心我会泄密吗？」

子龙朝她晒然一笑。

「担心什么？现在我都让你知道了，你又能怎么样？」

没再搭理羞恼到爆炸的真那，子龙拉开门走了出去。

她气够了之后就该觉得饿了，医兵这边已经备好晚餐。子龙这样想着，迈步向自己在营区的房间而去——今晚他必须镇守大营，以防发现真那失踪的敌人狗急跳墙。

真那的事情得尽快通报「佛拉克西纳斯」，但在情况明朗之前都只能把她保护在这里。

几天后的一个假日，士道带着伞走在去商店街的路上。

自从与十香和好以来，家里又回到了活泼而又温馨的气氛之中。十香每天都缠着他做饭，然后和他一起用餐，一度产生的隔阂逐渐被赔罪的美食驱除殆尽。

这样下去不补给食材就不行了，所以士道一到假日就早早出门采购。

还有一个原因是——今天下着和那天一样的雨。

这时出门的话，会不会再次遇到那位名叫「四糸奈」的精灵呢？

怀着这样的朦胧愿望，士道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上次的百货大楼前。

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顿时使他停下了脚步。

未及清理的废墟上趴着一件带兔耳的绿色兜帽外套。

没错，呆在四面围着警戒线、上次空间震发生的区域里的正是「四糸奈」。

士道先躲到半截墙壁之后，边观察现场边与琴里联络。

「琴里，紧急状况。我发现四糸奈了，而且没有空间震警报。」

「什么？原地待命，不能看丢了精灵！」

耳机里的声音立刻从元气形态切换到威严形态。在「佛拉克西纳斯」紧急进行准备的几分钟里，士道只好无所适从地等在暗处。

希望子龙这时也在空中舰上……

士道本能地如此祈愿，同时想起了这几天以来的事情。早在遇见十香的那天，士道就得知子龙独自住在空中舰上，于是经常在后者有空的时候叫他来家里吃饭，不过这几天子龙都推辞了，似乎在忙什么很需要费心的事情。

「——可以开始了，士道。不能继续对她放任不管唷。先试着与她接触吧。」

「……知道了。」

做了几次深呼吸，士道慢慢地向精灵走去。

目标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只是拼命地扫视身旁的地面。

「那么……我要跟她说话了。」

「等一下！」

舰桥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三个选项，分别是：1.出声说话的同时，仰躺在地上并且露出腹部，表现我方毫无敌意的一面。2.立刻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传达我方的爱意。3.为了证明我方没有携带武器，脱光了再出声说话。

坐在自己席位上的子龙一把掐断了信号。

面对这么柔弱的精灵还要一上来就吓到她，这种开局是什么鬼啊！

舰员们居然还争吵了起来，人数基本相等的三派唾沫横飞地宣讲着理由。连椎崎雏子都选了2，然后才惊觉过来，向子龙投去询问的目光。

子龙一脸无语地摇了摇头。

另一边的士道见耳机没了声音，便装模作样地喂喂两声，然后打算自选台词。

结果下一秒——

「四糸奈」发现有人靠近，瞬间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脸色变得惨白，牙齿咯咯作响，她浑身颤抖、泫然欲泣，呻吟一声，冷不防高高举起了右手。

这次轮到士道惊恐了，是一种心脏被捏紧般的惊恐。

他记得那是令天使显现的动作！

察觉大事不妙的子龙立即恢复了信号，准备亲自跟小四说话，结果琴里迫不及待地抢先大喊：

「士道！快躺在地上露出肚子给她看！」

此时士道头脑一片空白，不假思索就照做了。

子龙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

然而——

正准备往下挥手的「四糸奈」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下一秒，她竟战战兢兢地收回了手，然后开始观察士道的模样。

「没想到对方实在过于敏感，这样一来滑稽戏反而能奏效了。」

子龙出声感叹道。舰员们有的惭愧低头，有的得意抬头。

「成……成功……了吗？」

「应该是吧。试着跟她说话吧，千万不要刺激到她。」

 听完琴里的话，士道维持横躺在地上的姿势，缓缓把目光移向少女。

「你……你好……」

「……」

即使出声向她搭话，「四糸奈」仍然以恐惧警戒的眼神盯着士道。

「今……今天过得如何呢……？」

「……」

「雨……雨下得好大啊……」

「……」

一语不发。

突然，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跃入士道的眼帘。

「……这是怎么回事？」

士道歪了歪头。

或许是自己眼花也说不定，但是他的确看见了「四糸奈」的左手——小巧雪白的手掌。

她从不离身的手偶哪去了？

这时空中舰上再次出现选项。

子龙没有干预。三个选项是：1.不屈不饶地出声搭话并且走到对方身边，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2.为了重整阵势，先暂时撤退。3.询问对方没有戴上手偶的理由。

除了神无月之外，所有人统一选了3。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位精灵显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那就不担心她迁怒于士道。

「士道，答案是3。或许四糸奈的手偶不见了，所以正在寻找它也说不一定。总而言之，我希望她能做出一点反应，所以向她询问有关手偶的事情吧。」

「知道了。」

士道轻轻点头，然后开口说道：

「请问……难道你正在寻找手偶……是吗？」

就在士道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四糸奈」突然睁大眼睛。

然后她啪搭啪搭地跑到士道身边，追根究底似地抓住他的头用力摇晃。

「好……好痛痛痛痛痛……！等……住手！」

士道疼得连连呻吟，令「四糸奈」吓了一跳，马上将手从士道的头上收回来。

士道一边小心观察她的情况，一边站起身，然后再次出声询问：

「你……果然在找那个吗？」

「四糸奈」不断用力点头，用不安的眼睛望向士道，似乎在询问手偶在哪里

「呃，抱……抱歉。我也不知道它在哪里……」

士道说完后，「四糸奈」露出世界末日来临般的表情，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呜耶……呜……」

她就这样低垂着脸开始啜泣。

空中舰上的人们面面相觑，士道也一样不知所措。

子龙暗自叹了口气。其实琴里第一时间就派人寻找手偶了，结果发现它居然被那位鸢一折纸捡去，因此至今都没能拿回来，也就没有告诉士道。

救场般的三个选项及时出现在屏幕上：1.「我会让你忘记那个家伙的事情！」表现得犹如一名值得信赖的男子。2.「我也一起帮你寻找手偶吧！」表现得犹如一名温柔体贴的男子。3.「事实上，我就是那个手偶！」表现得犹如一名充满幽默感的男子。

选1就是花花公子，选3就是二百五。兴许是被楚楚可怜的小四打动，这回大多数人都正常地选了2，至于顽固不化的神无月则直接被琴里无视了。

「那……那个啊，四糸奈。」

「……！」

听见士道提高音量说话，「四糸奈」的身体再次颤抖了一下。接着她又突然将手高高举起，随后积聚在周围的水坑开始隆起，像炮弹一样在士道附近炸成碎冰弹片。

「呜……呜哇！」

士道下意识地将身体缩成一团。

「抱……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吓你的！」

他重新调整姿势，朝着向他投来窥探警戒的眼神、但又不敢与他持续对视的「四糸奈」微微低下头。

然后，为了表示自己不会抵抗，士道高举双手并且继续说道：

「那个……如……如果可以的话，我来帮你找手偶吧？」

「……！」

士道说完后，「四糸奈」惊讶地睁大眼睛。

经过数秒后，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开朗的神情，用力地上下点头。

士道说了声「很好」并长出一口气，从潮湿的地面上站起身来。

自己全身都湿透了，这副形象并不好看……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那就没关系吧。

「那个……你的手偶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弄丢的呢？」

少女悲伤地低垂着头。

「就是……那一天……」

彷佛要遮掩眼睛般地，她紧紧扯住装饰有兔耳的斗篷，结结巴巴地开口。

「被那些恐怖……的人们……攻击……等到……发现时……就不见了……」

没错，果然是那天AST炸开玻璃的气浪吹走了手偶。

此时的空中舰上，琴里悄悄向子龙投来「怎么办？」的眼神。后者隐晦地摇头，示意她静观其变。

「——我们这边也会派出全部的摄影机搜寻。所以请你一边尽量与她沟通，一边进行搜寻作业。」

琴里点点头，然后若无其事地对着话筒说道。

士道轻轻敲打耳麦，表示自己明白了，接着再次看向「四糸奈」。

「很好……那么，开始寻找吧！四糸奈。」

「四糸奈」点点头。片刻之后，她忽然闭着嘴嘟哝了几下，最后才开口说：

「我…不是……」

「咦？」

「我……不是四糸奈……是四糸乃。四糸奈是……我的……朋友……。」

「四糸乃……？」

听见士道以试探的语气呼唤这个名字，精灵少女——四糸乃立刻想要逃离原地。

「啊……等等！」

或许是被吓到，四糸乃的肩膀再次颤抖了一下。

一瞬间，周围的雨水突然变得像针一样，向着四面八方胡乱飞射。

「呜哇啊啊！」

士道慌慌张张地连蹦带跳，勉强躲过这些冰针。幸好四糸乃并不是针对他的，否则他铁定会变成仙人掌。

「冷……冷静一点！是我、是我呀！」

四糸乃害怕地回过头来，看见士道的脸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士道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

「如……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个给你……或许你全身都湿透了，但是有总比没有好吧？」

他捡起刚才丢在旁边的雨伞，将它递给四糸乃。

「……！」

她湛蓝的双眸露出了然之色，旋即又变成了为难。

「啊啊，要这么用。」

士道让不知从何下手的四系乃握住伞柄，撑起伞面。

四系乃仰望着头顶隔绝雨水的空间。雨滴接触到伞面便立即弹开，亮晶晶地坠落地面。

「……！……！」

四糸乃兴奋地舞动没有拿伞的那只手。

「哦……哦哦，你很喜欢吗？那就给你用吧！」

听到士道这么说，四糸乃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士道。

「啊……？我吗？」

四糸乃点点头。

「啊啊，不用担心我。没关系，给你用吧。」

四糸乃陷入一阵沉思，看看雨伞又看看士道。

「谢……谢……你……」

她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像是隐藏害羞般地继续低头寻找手偶。

空中舰上响起一片掌声。

「不愧是士道，居然做出这么贴心的举动。」

右耳听见琴里宛如嘲笑的声音。

「罗……罗唆！」

「哎，如果精灵真有那个意思，应该随手就能让淋湿的衣服变干吧。而且事先展开隐形力场来弹开雨水也并非难事。」

「是……是这样吗？」

就在这时，四糸乃忽然惊觉似地转过身来。迎着士道疑惑的目光，她啪嗒啪嗒地跑到他身前，抬起一双小手贴在他的胸口上。

一阵淡蓝色的光晕包围了士道。他强压着惊慌而逃的冲动，渐渐却发现没有了冰凉感，全身上下都被干爽的感觉取代。

琴里说得不错，这正是冰之精灵的能力之一。

从士道和四糸乃开始搜索约半小时之后，子龙见火候差不多了，于是暗中向琴里使了个眼色。正好琴里也向他望来，二人随即统一了意见。

「差不多了，士道。手偶可能不在那里……」

琴里还没说完，现场忽然响起连耳机另一端都能听清楚的滑稽声音。

「咕噜噜噜噜！」

子龙笑着托起下颌。

「是饿了呢。」

「说得对，就是饿了！你听见了吗，士道？」

士道一边撩起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转身面对在旁边寻找手偶的四糸乃。后者的肩膀再次害怕地颤抖了一下——不过或许是稍微习惯士道的存在了，这次并没有出现冰炮弹或雨针等的攻击。

「呃……你肚子饿了吗？」

士道如此问道。四糸乃涨红了脸，左右摇头。然后肚子饥饿的声音再次响起。

「呜……！」

四糸乃当场蹲下，拉起兜帽将脸完全遮起来。

精灵在现世期间也会感觉到饥饿。士道听十香和子龙说过，精灵的灵力虽然可以供给维持生命的一切需求，但必须节约使用，毕竟灵力是精灵保命的底牌。刚才她给士道弄干衣服已经是相当高级的谢礼了。

「先休息一下，顺便邀请她吃个饭。」

 「嗯……好吧。」

士道将原本一直维持弯腰姿势的身体拉直，轻轻伸了个懒腰后，对四糸乃说：

「四糸乃，稍微休息一下吧。」

四糸乃左右摇头。此时又一次传来肚子的叫声。

「看吧。不要逞强了。如果你饿得昏倒的话，就不能继续寻找四糸奈了喔！」

四糸乃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如同往常般迟疑地点点头。

「很好。那么……」

说完后，士道重新开始思考。

虽然自己有带钱包，但是两人的全身都湿透了，要踏入店里恐怕会有困难。总不能一直让四糸乃把灵力花在干衣技能上吧？

士道想了一会，然后轻敲耳麦。

「呐，琴里。关于休息的地方，可以选择家里吗？」

琴里顿时夸张地发出惊讶的声音。

「哇哦！和人家见面才几天工夫，没想到你就如此大胆呢。如果你打着压倒人家的坏主意，奉劝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唷。」

舰员们的笑声和起哄声几乎淹没了耳麦。士道难为情地搔搔脸颊。

「喂……」

「我知道了啦，这次就特别允许你这么做吧。」

士道哦了一声，却总感觉难以启齿。

这时子龙接过了话筒。

「把耳机给她，我来跟她说！」

士道连忙取下耳机捧到四糸乃面前。后者在士道的示意下，把小脑袋凑到耳机旁边。

「——小四，是我。听得见吗？」

「嗯……！」

四糸乃惊喜地连连点头，注视着这个过于微小的玩意，突然露出惊恐的表情，噔噔噔地后退了好几步，一脸害怕地看着士道。

「不是，我不是被关在这里面了，只是通过这个小东西跟你说话。」

她的脸色这才舒缓下来。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能救你的人吗？就是你面前的这个人。」

子龙沉声说道。

「放心跟他走吧，别的事情有我在。士道，交给你了。」

「明白！」

士道简洁地回应后，对着四糸乃说：

「那么……我们走吧。」

四糸乃轻轻点头，跟在士道身后迈动脚步。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来到士道的家中。由于不想让四糸乃浪费灵力，士道选择淋雨，然后一到家就去换了衣服。而四糸乃仍然穿着那件兔耳外套；之前士道留意过，她的外套淋雨不湿，莫非那就是她的「灵装」吗？

倒是比十香和子龙不显眼多了。话说十香居然不在家里，可能去子龙那串门了吧。

士道这样想着，往客厅瞄了一眼。

「稍微等一下，料理马上就好。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先看电视哦。」

四糸乃坐在沙发上好奇地四处张望，闻言便一脸疑惑地望着士道。

「啊对了，那边的遥控器。没错，按一下最左上角的按钮——」

然后士道又不得不努力安抚被电视声音吓到的四糸乃。至于电视君则是光荣牺牲了。

睁开紧闭的眼睛后，四糸乃慌慌张张地朝着士道低头道歉。

「不不……你别在意。抱歉吓到你了。」

士道脸上浮现苦笑，继续在厨房里忙碌。

冰箱里有鸡蛋鸡肉，电饭锅里也有没吃完的米饭。将用水稀释过的酱油汤加热，然后再加入切好的洋葱与鸡肉。等到沸腾时再倒入蛋汁，接下来将煮好的料淋在已经盛好饭的大碗里面，最后再洒上鸭儿芹，大功告成，只花了不到十分钟。

「亲子丼完成了。要好好填饱肚子，这样才能早点找到四糸奈喔。」

士道用双手拿起大碗往餐桌走去，将其中一个放在四糸乃面前，另一个放在对面自己的位置上。接下来他去拿筷子，为了保险起见还拿了汤匙，然后才走回客厅。

「好了，那么，我要开动罗！」

士道合拢双手如此说道。四糸乃也有样学样地照着做了，然后拿起汤匙，一口接一口地品尝士道拿手的亲子丼。

突然她睁大眼睛，啪啪地拍打桌子。

「嗯嗯嗯……！」

与士道四目相接后，她立即朝他竖起大拇指，片刻后又害羞地移开视线。

「哦……哦哦……」

看来她似乎相当喜欢自己做的料理。士道露出苦笑，也竖起大拇指作为回应。

显然是饿坏了，四糸乃竭尽全力地调动小小的嘴巴，飞快吃完亲子丼。

当士道想给她再添一碗的时候，耳机里传来琴里的声音。

「还要再休息一会儿吧？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获得精灵的情报。机会难得，能不能替我向四糸乃问几个问题？」

「哪些问题？」

士道以微小的音量反问，然后琴里立即向他提示。

「……啊啊，这样啊。」

士道重新坐在椅子上，酝酿了一下，然后看向四糸乃。

「呐，四糸乃。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四糸乃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头，没有拒绝。

「那个……你好像很珍惜那个叫作四糸奈的手偶，它对你而言究竟有多重要呢……？」

听见这个问题，四糸乃表现出胆怯而又认真的态度，笨拙地开口说道：

「四糸奈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英雄。」

「英雄？」

四糸乃不断点头。

「四糸奈是……我……理想中的……自己。不像我……如此软弱，不像我……优柔寡断……既强壮又帅气……」

「理想中的自己……是吗？」

士道回忆起上次在百货大楼里见面的情形。

的确，透过手偶说话的四糸乃与现在的四糸乃相比，无论是语气或态度，简直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是——

「我……比较喜欢现在的四糸乃呢。」

想到十香现身时，手偶所说的种种拱火发言，士道的脸上浮现苦笑。

那个时候的四糸乃确实既开朗又健谈——但是那并不是真正的「四糸乃」。现在的四糸乃虽然多多少少会让人听不清楚她想讲的话，但是哪怕笨拙一点，还是会诚实地回答自己的问题。所以士道一直对现在的四糸乃怀抱着好感。

就在士道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四糸乃突然羞红了脸，再次抓着兜帽把头整个包住。

「四……四糸乃……？怎么了？」

士道试着窥探她的脸，同时出声询问。然后，四糸乃放开原本握住斗篷帽子的手，慢慢地抬起头来。

「这……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说……所……所以……」

「是……是吗……」

四糸乃用力点点头。

士道不禁心想，原来子龙也没对她说过这种话。是因为那只手偶在子龙面前很少出声吗？

「士道，刚刚那是……你的计划？」

「啊？什……什么计划……？」

「……不。不是就好。」

「什么……？」

听见妹妹说出无法理解的话，士道轻轻皱眉。这时子龙开口打圆场。

「看来哥哥和男朋友还是不一样的哈。」

子龙笑着说道，然后舰员们也都笑了，只有琴里的脸越来越黑。

士道继续问出下一个问题。

「还有啊，四糸乃，你被AST攻击时好像都没有反击。那是为什么呢？」

四糸乃再次低下头，紧紧握住灵装的下摆。

「我……讨厌痛。也讨厌……恐怖的东西。我认为……那些人……一定也……讨厌痛，还有恐怖的……东西……所以，我……」

几乎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漏听掉，细若蚊鸣的声音。

但是——士道却骤然感受到一股心脏被击穿般的冲击。

「四糸乃……！你……居然是因为那种理由——」

士道说不下去了。

四糸乃全身不断发抖，继续对士道说：

「我……很弱……又是个……胆小鬼。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好。当我觉得很痛……很害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脑袋中……就会变得……一片混乱……然后我绝对会……对大家……做出……很过分的……事情。」

声音到了后半段，已经变成呜咽声。

「所……所以……四糸奈是……我的英雄。子龙哥……不在的时候……即使我觉得……非常害怕……四糸奈……也会对我说……没问题的。这样的话……就真的……没问题了……所以……所……所以……」

耳机里陷入一片沉默，偶有子龙隐约的叹息声。

士道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双手使出几乎要渗出血般的力道，紧紧握起拳头。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士道几乎就要忍耐不住了。

四糸乃。这位娇小的少女，实在是过于温柔——过于悲哀。

因为讨厌「痛」与「恐怖的事物」。

所以一心为不断对自己展现敌意、恶意、杀意的对手着想——小心翼翼地不去伤害他们。

怎样的一颗心灵才会奉行如此困难的准则？

四糸乃——很弱？

士道完全不同意四糸乃的自我评价。怎么可能会弱呢？她可是连金之精灵与剑之精灵都不曾轻视的存在。

那不是弱，那是——非常、非常扭曲的慈悲啊。

士道不自觉地从位置上站起来。

然后他绕过桌子，走到四糸乃身边坐下来——就这样，伸手抚摸四糸乃的头。

「那……那个……」

「我……」

「……？」

「我——会拯救你。」

听到这句话，四糸乃睁大眼睛。士道不管她的反应，继续说道：

「我绝对会找到四糸奈。然后把它还给你。不只如此，我还会让你无须再接受四糸奈的保护。我不会让『痛』以及『恐怖的事物』接近你。我——会成为……你的英雄。」

士道一边隔着帽子抚摸，一边说出与自己风格不相符的台词。

四糸乃的温柔拥有一个相当严重的缺陷。

虽然拥有宛如圣人般的慈悲，却连一丝一毫都不肯施舍给自己。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从外部给予了。

已经与「是不是精灵」这种问题无关。

四糸乃——这位过于温柔的少女，居然没有获得任何救赎。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这就是士道的想法。

这场以慈悲为名的悲剧——是时候走向尾声了！

四糸乃惊讶地瞪大眼睛，数十秒之后才轻启嘴唇说：

「谢……谢谢……你……」

「不，不用谢。」

听见四糸乃直率地说这句话，士道感到很高兴。轻轻地点了点头。

但是，就在四糸乃出声说话的时候，士道的目光不小心落在那可爱的嘴唇上……他不禁难为情地挪开视线。

「士道桑……？」

四糸乃歪着头看向士道。

「不，那个……该怎么说……之前那件事情，我很抱歉。」

「嗯……？」

「没有啦……该怎么说呢……就是不小心与你接吻的那件事情。」

这件事对于女孩子而言，应该是很了不得的一件大事吧？

所以士道是怀抱着歉意说出这句话的。

不过，四糸乃却呆呆地歪着头，不明白士道究竟在说什么。

「什么是……接吻？」

「咦？啊啊，那是……像这样，让嘴唇碰触在一起……」

尽管士道做出说明，四糸乃依旧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将脸挨近到士道眼前。

「像……这样吗……？」

两人之间只剩下将脸稍稍往前就会碰触到嘴唇的距离。

虽然这个突发状况令人心跳不已，但是士道回想起与十香的同居训练，随即佯装出表面上的镇定。

「呃，啊，对……没错，就是这样。」

四糸乃轻声嘟嚷了几句后，以微小的音量开口。

「……我……不太……记得了。」

「……咦？」

听见这个回答，士道目瞪口呆。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推开了——

「士道！我回来了！家里有客……」

从子龙那串门回来的十香走进客厅，只见士道与四糸乃维持着几乎快亲到的距离面对面。

十香的脚步顿时凝固在原地。

「哦？原来是你。几天不见了呢。」

她露出极具压迫感的沉稳笑容，缓缓向两人靠近过来。

士道慢了整整一拍才发出惨叫。

「十——十……十十十十十十十十十十十十十香……！这是因为啊……」

十香的目光根本没看他，而是一心一意盯着快贴到士道怀里的四糸乃。

「咿——！」

四糸乃发出颤抖的呻吟声。

十香走到四糸乃面前，像初次见面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

「你那只讨厌的兔子呢？还没找到？」

听到给自己留下心理阴影的人说起「四糸奈」的事情，四糸乃的忍耐终于达到了极限。

白光一闪，冰之精灵的身影消失了。

「咦？奇怪，明明我是按照小铁说的，要对那孩子温和一点……」

十香疑惑不解地嘟囔着，然后才转眼瞪着士道。

「士道——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啊……」

士道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呻吟。

「如果你要跟她接吻，事先……应该跟我说一声。」

十香不是没有想过大闹一顿，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不再理会士道，她穿过客厅来到厨房，拿走能拿走的所有食物与饮料，然后噔噔噔地走上二楼，用力关上了门。

她很明显又闹别扭了，尽管程度比上次要轻得多，竟然没有警报声响起。

不过这次她要过多久才肯开门呢？

士道怀着外遇被抓现行的心境，一边苦笑一边收拾起了客厅。

「——这回还是怪你。没事，士道。」

耳机里传来子龙哭笑不得的声音。

会计凭证的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