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算命》--人间浮世绘

1

厉百程是个残疾人，靠给人算命为生。

他六十出头，无儿无女住在河北的燕郊镇，这里是河北与北京的交接处，离全中国最繁华的地段只有30公里。但是除了往来的风，这里与北京并不一样。

燕郊因春秋战国时期地处燕国城郊而得名，踞今已有3000多年的历史，有“天子脚下，御驾行宫”之美誉。如今从距离上论，它似乎依旧可以属于“天子”脚下。但是这并没有给厉百程的生活带来多少优越感。

厉百程祖籍河北平面设计省青龙县，家里兄弟四人。由于最早落下残疾，所以从小就受兄弟们的排挤，世界上有奥特曼吗后来他看小说的哥哥们也相继变成了残疾人。

残疾就像是会传染的瘟疫，所以在厉家人眼里，残疾并不值得同情，反倒应该受到诅咒。等到父母死后家里的房子分给了大哥，厉百程只能拖着因风湿致残的双腿，自谋出路，起初只能在青龙县城与乞丐为伍。

后来他跟人学了点算命，终于可以摆摊糊口。厉百程学习算命，其实跟家里兄弟四人都落下残疾有很大关系，因为全家人都坚信，残疾的根由是因为老宅的风水不好。为此他也想跟命运讨个说法。

自谋生路的那一年，厉百程慌不择路。

2

厉百程的一天是在礼佛声中开始的，念佛机尖锐又劣质的音效充斥在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内。佛法众生平跳跃剪接等的观念，能使他减轻因为残疾而对生活的恐惧。

厉百程在河北燕郊镇的某个胡同里租了一间房，他和老伴就在这里吃、住、洗、睡，还有接待上门算命的客户。

同样想跟命运讨个说法的，还有东北女人唐彩凤。

唐彩凤翘着一条腿坐在厉百程简陋的床边，一手吞云吐雾，拿烟地姿势熟练老到。

唐彩凤出生于1974年，属虎。大眼睛大长脸，一侧的鼻翼上还打了个鼻钉，增添了几分气势。

厉百程快速为她排好八字，嘴里开始念念有词，甩出一句口诀：木多仁义性情来，外面该帐要不来，在家怒下千条恨，两句好话转回来。

唐彩凤听着厉百程说她仁义、心软，只是哂然一笑。很快，唐彩凤将算命地目的直奔主题，她想知道自己的婚姻事。

厉百程给她的答案则更直接，孤单命。

为了强调自己的看法正确，厉百程将孤单命三个字又重复了一遍，并加快语速加重了语气，令田丰沮授人来不及质疑。厉百程凹陷的眼眶，和突起的眉骨，使他的眼神看起来深邃而又严肃，令人也不容质疑。

最后他对唐彩凤说，你如果重视此事，就在名上改一改。

唐彩凤只哪个少女不怀春得低声认可，毕竟她是个凡人，又不是出家人可以看破红尘。

3

唐彩凤很难看破红尘，因为她身处红尘中的红尘。

她老家在东北，兄妹数人。父亲年轻时曾经是一名体制内的火车司机，因工作积极还入了党。后来为了带孩子去城里看重病，不得已几天没有去单位。导致被单位以旷工为由开除了。

唐家当时上有老，下还有生病的孩子，失去体制保障的一家人，此后的生活变得更加风雨飘摇。其父伤心之下就毅然的退了党。

从此老唐头只能将建设祖国的一腔热血，任由它渐渐冷却在自己的躯体内。

失去体制的保护后，伤心的老唐头也没能完成自己人生的顺利转型，只能随境而安。他同时失去的是整整一个时代，人生失意这笔负债，直接又转嫁给了他的孩子们。

唐彩凤很早辍学，早年混迹过北京，干的都是偏门。她曾被人拿枪堵过门，所以浑身透着那种，不行咱就拼了的狠劲。

后来混到河北燕郊，在一个路边唐彩凤开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按摩店，继续经营着不能见光的买卖。小姐卖身给客人，她卖身给当地黑势力，以求保护。

老唐头的厄运似乎正在重演，到了唐彩凤这代，她依旧不受体制的保护vga连接线。

74年生人的唐彩凤面容与身材姣好，虽然身在风月场，但她从没有见过传统剧里，嫖客多情小姐有义的故事。相反，她看见的尽是一些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事。风月场所，毫无风月可言。

按摩店规模很小，就二、三个小姐效力，为了稳固队伍和团队建设，她认了一名小姐为自己的闺女。

越是游荡在黑暗中的人越讲究，因为她们不可能依靠正常秩序，只能依赖江湖的那套。所以认闺女的过程，也颇具仪式感。

下跪、磕头、改口，一个都不能少。

在一个春节万家团圆的晚上，街面上张灯结彩礼炮齐鸣。唐彩凤大方的给跪在地上的干女儿改口费4000元。她希望干闺女以后可以继承她的家业，更希望她首先要做到听话，还要能帮她养老。

也许是江湖套词就那么几句，也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唐彩凤开始与干女儿进行了深度的交心，她寄希望于一个失足女孩，能有传统美德，在男女感情上不要糟践自己。

世上的经验，唯独感情一事最奇怪。越是失败者，越可以有资格做别人的老师。

在唐彩凤的心里，男人不值得寄托和期盼，但是婚姻和家庭却是有价值的。这种前因与后果严重脱节的逻辑里，竟隐藏着一丝壮士断臂的悲壮。

对男人的绝望不是没有理由的，在酒精持续的作用下，唐彩凤终于坚持不住，抱住干女儿嚎啕而泣。她哭诉自己曾经两次被人强奸，有一次刀就架在了脖子上。

被强奸时的那种无助感和回家后的孤独感，一直陪伴着她至今，负能量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会随时吞噬她。

美酒加咖啡

我只要喝一杯

想起来了过去

又喝了第二杯

4

尤小云黑发过肩，留着一个古埃及祭祀的发型。

她告诉厉百程自己年底想办件事，想知道能不能办成？

厉百程坐在他那张简陋的床边，掐着手指沉吟和思索了片刻，马上给出了答案：机会很大。

厉百程给的其实只是个概率学上的面积，尤小云却犹如落水之人，看见了一根稻草，使劲的抓在手里。

尤小云带着孩子独自生活，她的丈夫因为犯事被判了四年刑，已经三年家人没有团聚了，在里面受了不少罪。尤小云希望通过关系将丈夫早点弄出来，而这种事情需要不少的钱。她需要在年底前凑满足够的钱，否则就会错过捞人的机会。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为了孩子能见到爸爸，为了筹钱救夫，她决定先牺牲自己，她脱下衣服向狼群走去。

厉百程说她26岁后运气就一直不顺，也许沦为小姐就是对自己的不顺最好的诠释吧。但是她没有想到，做小姐只能给她招来更多的不顺。

有几次警察突击检查，把她差点抓走。还有一次客人喝多了闹事，耍无赖不想给钱。

她度日如年，每天都在数着时间过日子，希望时间快点可以摆脱这样的环境，又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给她足够的时间攒钱。

她在忍耐中学会适应生存，甚至尝试着体会一名小姐该有的敬业精神，和什么叫让客人满意。

厉百程那句带有概率性质的回答，是她这一年中得到的最好的消息。她情愿相信，她也只能相信。

尤小云黑发过肩，留着一个古埃及祭祀的发型。但是她却没有祭祀们可以掌握自己跟别人命运的能力。

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丽的天空，而孤独尽头一定是惶恐。

5

厉百程终于给唐彩凤想了几个新名字：唐小慧、唐小闵、唐小雁。

他觉得这几个名字都很好，都是自己的得意之作，他让sat成绩有效期唐彩凤自己选一个。唐彩凤没有多想，直接就选了唐小雁这个名，学识的匮乏使她更热衷于相信直觉。

回到店里，唐彩凤立即将写有自己新名字的红纸，放在供坐上摆好。然后焚香祷告，希望改名后时来运转。

夜里她又偷偷的取出针线，忍痛刺进肚皮。并借助钳子将一根红线穿过自己的皮肤，在肚脐上方打一个红绳结。这是一种很民间的改运方式，远离科学，近乎残忍。

很显然韩剧搞笑一家人这一切都是厉百程的安排，他在尽自己所知，想尽一切办法使唐彩凤可以改变孤独命。虽阿基米德定律然在孤独这件事情上，厉百程自身解决的也并不合格。

在如法炮制的几个月后，唐小雁的生活终于迎来了改变。

按摩店遭仇人举报，她年轻的干女儿在里面很快就供出了唐小雁是幕后老鸨。根据刑法唐小雁将面临的是至少4-5年的牢狱之灾。

显然，用4000块钱换来的亲情，始终显得有点脆弱。

在外面斗不过钱，在里面斗不过权，这就是小姐的命。

唐小雁被抓后，店铺只能托人转售，厉百程也没了她的消息。

从此江湖再无唐小雁，更无唐彩凤。

到是之前来问过事的尤小云有了好消息，确认事情年底可以办妥了。而唐小雁的这次官非厉百程毕竟还是没有算出来。

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6

快过年的时候，厉百程想带老伴石珍珠回自己老家青龙县看看大哥一家，他很多年没有回去了。

在42岁的时候，孑然一身的厉百程也想结束自己的孤单命，于是便娶了比她大一岁的石珍珠。

石珍珠是个胎里带的聋哑人，父母死的早，从小被哥哥嫂嫂欺负。只给她住在家里的茅草小棚子里，冬天的时候冻的嗷嗷叫也不让进地缘政治屋。

在厉百程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43岁了，在同房后出血棚子里生活了很多年导致双脚已经跪残。

石珍珠的大哥顺解人意的对厉百程说英语面试技巧，提婚没有什么要求，只要有人愿意养活石珍珠就好。

最后这场提婚是在一场叫价与还价声中结束的。

300

150

130

成交

厉百程花了130元将石珍珠领回家中。

在厉百程眼中，石珍珠聋哑傻残占全了，用他的话说，这人啥都不好使，只有心眼好使。下雪后她会帮邻居家门前的雪也一起扫了。

也许是从前在棚子里被冻怕了，石珍珠总是喜欢小仲马的作品在垃圾堆里拣别人丢弃的旧衣服，不管能不能穿合不合身都要往家拿，为此常遭厉百程的呵斥。她也喜欢孤独的时候把头蹭在厉百程的肩头，像个孩子一样的求慰籍。

民间说，女大一不是妻。但是家里有这么个女人，就能给厉百程带来好像幸福的感觉。

厉百程保持着一西奈半岛贯的现实主义，两个人加一起，都没有一条好腿的日子，使他对生活不敢奢望什么。对于幸福他只能靠想象去感觉。

42岁那年厉百程终于结婚了，石珍珠寒不择衣，厉百程贫不择妻。

7

汽车颠簸在公路上，方向是青龙县。两旁的厂房和巨大的烟囱向厉百程述说着这些年巨大的变化。

在青龙县街上厉百程找到了乞丐老田和老郑，他们曾经是厉百程流浪生涯中的好友。用厉百程自己的话说，他们之间有共同的语言。

县城的变化历历在目，而他们三人除了变老都没有太多的改变。

老郑那一身破旧的中山装，使他在五光十色的世界中保持了很高的辨识度。

老郑没有家没有房子，全部的家当就是人行道墙根下的一卷铺盖。无论天多冷，他都睡露天。

除了夏天，北方的室外寒气逼人，特别是到后半夜的时候，地面温度骤降，大地如同被凉水浸泡过。

在念佛的厉百程眼里，头无遮瓦的老郑是散佛的境界，虽然没有面朝大海，穿暖花开的生活，但也不用操心老婆孩子，也无需过问庄稼跟每天的粮价。

而厉百程只是光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老郑一直羡慕厉百程的算命技术好，在厉百程离开青龙县后都总是有人在打听他的下落。

老郑告诉厉百程，跟他当年一起在街上的乞丐马千死了，是被政府的车撞死的。

这事就发生在几天前，而老郑跟厉百程描述的时候面无悲痛，甚至带有一丝解脱般的笑容。

在算命的厉百程眼中，老郑、老田跟马千一样，都是一沉到底的人物。因为别人还会挣扎，而他们没有，也不会。

对于马千的死，厉百程虽然有些难以消化，但在过问了几句后也只能释怀。从他们第一天做游民开始，命运就将他们的命书都已经拟好。

他们能做的，就是用精神来对抗这个抛弃他们的时代。

人的命运就像天上飘落的雪花，它们原本每一片都是洁白无暇的，在空中看似自由自在，然而落在何处却不能自由选择。

夜幕再一次准时降临，黑夜安抚着大地。但唯独没有安抚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郑。

8

在看望了哥哥和探访了老郑后，厉百程决定去青龙县上的残联为自己的家庭争取一些帮助。

青龙县的残联办公室，设在三楼，楼里没有电梯。厉百程与石珍珠只能缓慢而又吃力的拾级而上，还没有见到官，这些曲折的台阶就让他们领略了官威。

进入三楼的办公室，原本伶牙利齿的厉百程变得竟然言语迟钝起来。原本想好的措辞，被办公人员轻松的就挡启蒙积木了回去。

青龙县有太多的残疾人，比厉百程更困难的人还有。

残疾补助是按户来给的，不是计算机杂志按人头。

扶贫不应该靠政府，残疾人应该靠自己。

本是一次困难申述，画风一转瞬间变成了批评与励志教育，厉百程只能将刚到嘴边的话，生生的游侠客旅游网咽了下去。

而坐在一边的石珍珠，只顾陌生的打量着屋里的环境。应了那句俗语，吃了哑巴亏，根本帮不上一句话。

每晚入睡熄灯前，石珍珠都要吃力的帮厉百程褪去长裤。望着自己因为残疾而干瘪无力的双腿，厉百程再次想起对方那句，生活应该靠自己。

他只能默默的拉黑了电灯，厉百程觉得残联的官员很官僚。

整个青龙县有三万多的残疾人，光这一个庞大数据，那些扶贫帮困的官员，也别无他法，只能官僚起来。

在哥哥家的墙上，有一幅厉百程父母的老照片。照片上的父亲戴着圆周运动礼帽是当地的乡绅，母亲与同族成员也都穿着干净得体的服装，透着一份体面。厉百程每次都会仔细的端详很久。

也许他在心里一直都想对父母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9

春节之后，燕郊镇上又恢复了赶集。厉百程开始为春节后的第一场赶集忙碌的准备着。

他找出了一种名叫《马前课》的占卜道具，准备靠这个小玩意赚点轻松钱。《马前课》是一根横杆两佛学经典头连着两匹木头块刻成的小马，横杆立在一个转盘上，转盘停下时马头对应着下面转盘上的谶语，类似于解签。

他给石珍珠也准备了道具，一个用坏电饭锅改成的盆，石珍珠啥也不会，只能坐那傻笑，等好心人往她面前的盆里放钱。

在赶集的途中，厉百程碰见一家出殡，正停灵在路边。这家人让路过的厉百程上前表一下，给他5块钱。

厉百程爽快的答应了，并表示自己不是为了跟他家要钱才过来的。在口诵一番令文后，厉百程虽然收下了对方塞来的钱，但还是一再表示自己不是图那钱来的。

在他看来，那是一个算命先生应尽的本份，也是对亡人的一份尊重。

集市上非常热闹，各种卖货耍杂三教九流都有。当现代的大型游艺设备与古老的耍杂算命相遇，当炫目的灯光舞美与传统的锣鼓唢呐交织，共同上演了一出现代的浮世绘。

赶集摆摊几日，生意并不兴隆。厉百程靠占卜赚的钱，甚至还不如石珍珠靠人施舍来的多。开春不利，这使厉百程多少有些压力。

也许是为了今年的财运担忧，也许是想有生之年了却一桩心愿。赶集结束后，厉百程突然想去寺庙上香，之前他从未进过寺庙。

一双残腿隔绝的不仅是他正常的生活，还有他与一方净土的来往。

在寺庙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厉百程顺利的登上数级台阶，来到顶处的大雄宝殿。

他虔诚的跪在佛祖面前，在为自己祈求平安健康的时候，也没有忘记给芸芸众生祈福。

在高大的佛像面前，厉百程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他虽然是个算命先生，能知人命运，但他却算不尽天下人的命。

而几千年前的佛祖已将世人的命运全部讲解清楚，只用了仅仅四个字。

众生皆苦

作者按：此文内容取材于徐童导演的纪录片《算命》，该片曾在国际上获奖无数。影片中的人物后面都有新的交代。有兴趣的可以在网站上搜索观看。谨以此文向徐童导演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