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改农场里的俗世奇人们——老教授的蹲号子经历。

本文主要摘编自朱维民先生的回忆著作《在阳谋的祭坛上》

朱维民先生被划为右派的日子是在1960年的4月22日那天，当人民日报发表题为《列宁主义万岁》的社论时，朱维民先生坐上了开往劳改营地的伏尔加小汽车，由此开始了他的数年劳教生活。

尽管劳改生活无比艰苦，但朱维民先生并未放弃文化人的“傲骨”（尤其是困难时期结束后他们恢复了首都市民的供应标准并得到了每月三十元的劳改工资，这下更不可能了）虽然回忆之作的书名无比沉重，以“祭坛”称呼他所经历的一切，但从朱先生的文字中我们却仍能品出他积极向上的健康心态。

本文将本着继承朱维民先生乐语笑阑珊观精神的态度，尽可能以轻松的笔调描绘朱维民先生劳改生活中的“那些年那些人”——劳改农场中的俗世奇人们。

一、收容所的娃娃脸管教队长

打头的这位并不是劳改农场中的，而是收容所。朱维民老先生劳教生活的第一站也正是这里。娃娃脸队长哪里稀奇呢？先是他那张白嫩的脸蛋，朱老先生是这么形容的

就像出自杨柳青的木版年画“莲年有余”中抱鲤鱼的那个孩子您想象一下这个娃娃剃成寸头，穿上“蓝绿灰”，脚上再蹬双干部皮鞋或者布鞋，嘿，那便是队长同志的形象了

这位队长的生活水平如何？我们并不好评判，但想要保持一张白胖和蔼的脸，那确实第一次性是不容易的，在今天都难，更遑论1960年代。

可如若队长同志只有这一张白白嫩嫩的脸蛋，如何称的上奇？不要被娃娃脸同志的外貌骗了过去，队长同志是坚定的斗士，有着极高的觉悟，他常用“国民党的八百万军队我们都不怕”来震慑管教队中的坏分子，这话多好，这一句话，就将无产阶级革命者的伟大力量展露无遗！

蒋介石的八百万军队我们都打下来了，还怕打不跨你这个小三号？你可得清楚你今天问题的严重性，不光是简单的偷窃问题，其他的你自己去考虑........

国民党的八百万军队我们都不怕，还怕你们这些小泥鳅能翻起大浪来？你们就折腾吧，看你们还能反得出这个“毛家大院去”！

队长同志不止有着铿锵有力的修辞手法，还有着高度的同理心——当然，对坏分子没有，这同理心是与苏东同志相通的——他一提到“匈牙利事件”就会气血上涌、怒发冲冠，时刻警惕着匈牙利的惨剧在我们这重演，时刻展现着革命者应有的高度的阶级义愤。朱先生是这么讲的

从他的眼睛里，我仿佛真的看到自己在布达佩斯的街头，把共产党员吊死在电线秆子上的样子。会被吊路灯的不止资本家，还有康米 朱维民先生在五十年代是否见过这张照片？我们不得而知析梦

娃娃脸队长的理论造诣也并不低，他能充分的将理论实践相结合，哪怕是性骚扰这样的事件，队长同志也能讲出一番大道理来

我们当干部的要不努舍利是什么力学习，就赶不上一日千里的大好形势，三面红旗就要改变颜色。再看看你们，在外面犯了错误，到了专政机关还继续犯罪，盛满金！你可是“二进宫（公）了”，你今天一定得给我好好交代，否则跟你没完。

依我愚见，娃娃脸队长这位趣人是应当，也有必要被今天的我们记述下来让更多人知道他的。

二、干部子弟徐继和

当朱维民先生到达清河农场，正式开启他的劳教生活时，所碰到的第一位热心人便是徐继和。

为何要把徐继和视作劳改农场中的奇人呢？原因首先是徐继和同志尽管在之前是一个“想翻天”的右派，但他到了劳改生活中却好像一下忘了自己的右派身份，一下变成了左的积极分子。

格里昂酒店管理学院徐东亚日报继和同志的一大特点正是他作为积极分子时的积极表现。首先，徐同志会积极于教导新人，例如朱先生刚到的时候，他对朱维民先生讲

一位目如铜铃，声似洪钟曾经是钢铁学院二年级学生名叫徐继和的人告诉我：“这个队里藏龙卧虎，有官位显赫的中央某部的部长助理，有首都第一流剧院的名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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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儿可千万小心。和社会上一样 这里也充满了阶级斗争啊！”

徐继和同志作为“无产阶级左派”的阶级觉悟可见一斑，如若不是当了“右派”，想必也会是和娃娃脸队长一般豪气干云的人物。

其二呢，便是徐继和同志对家中邮包的重视，我们可以看出他是个很重家中亲情的人。更兼着对其他队员的无比的关怀。也正因此，他成了劳改队田组长的一大“克星”。

但是每当田组长对别人家里寄来的邮包说三道四时，只要徐继和站起来瞪着眼睛喊一声：“日妈吗的！”他就闭上嘴巴，忍气吞声地去翻那本新华字典。

但在这同时，徐继和同志其实也发扬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矛盾论，在行动中充分体现了对立统一的精神。

冲击田组长与揭发对中犯罪者以及“向政府靠拢”并不冲突，他甚至还是队长同志（遗憾的是，我们见不英国工业革命到娃娃脸队长了）钦点的“已经和自己过去的右派立场划清界限”、“回到社会重新为党服务（这里倒不是为人民服务了）指日可待”的值得大家学习的优秀劳教犯。

此外，徐继和同志对家中邮包的重视是非常高的，可见他对家庭亲情的重视。

尤其是当邮包内容是猪肉罐头时，他为此可以记恨上一个人，乃至大打出手把别人痛打一顿。

…他在队里歇病号，把别人家里寄过来的猪肉罐头偷来吃了，胳膊还是在那次叫人打坏的。还是回民呢，偷吃猪肉林内热水器怎么样！下三烂。徐同志家乡在苏北，不出意外的话家里给他寄来的应该是扬州罐头厂出品的猪肉罐头

当然，徐同志的父母也可能是上海梅林出品午餐肉罐头的头批消费者之一

徐继和同志虽然在这时没有直接陆地夫妇吧说被偷吃罐头的受害者是谁，不过朱先生在长期的“同居生活”里也还是了解到了

而xx偷吃的那个猪肉罐头，也就是他前一天晚上刚从队部领回来的。

原来“xx”的胳膊是被徐继和同志打断的！这是多好多大的力气呀！想必徐同志的生活水平也差不到哪去！

为什么徐继和同志会这样重视他的邮包？且怀着无比嫉恶如仇的心理去惩治偷窃者？

朱维民老先生其实给出了答案：

他父亲是一个公社的党委书记，家境很不一会计研究般。由于家庭出身好，平时又能坚持与坏人坏事作斗争，于是干部们对他另眼相看，是队里经常能收到邮包的天之骄子。

所谓老子英雄儿好汉，莫过如此了。

不过这位劳改队中的天之骄子既然能坚持与坏人坏事作斗争，且“家境很不一般”，又为何成了右派、进了劳改队？我们不得而知，大底也是同朱先生一样吧。

三、大杂院长大的蒙古族人何修俭

田组长有两个克星，其中一位是前面说到的徐继和，还有一位便是何修俭。

您别看何修俭这名字咋一听是个汉族人，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蒙古贵族后人，不过也不知是哪路的蒙古贵族，说不定是个蒙八旗的旗人？我们已不得而知了。但这并不是重点，这位在北京大杂院里长大的蒙古族人不仅已汉化，操了一口好京片子，还经过劳改队的锻炼，已全然是新中国的新公民了（就像溥仪）

为什么我们能这么肯定的讲？

从何同学骂人的话里就能看出

英国的脑袋法国的嘴，比利时的耳朵日本人的腿，荷兰的脖子美国的…，你他妈八国联军操的！

这一口流利押韵基诺里维斯的骂人话不止体现一位蒙古同胞对汉语的熟练掌握，更体现了一位新社会公民对帝国主义的莫大仇恨——你这八国联军操的！

如若说仅胸怀对洋鬼子的仇恨不够“新”的话，何修俭同学还有另外的发言可以证明他对中央人民政府政策立场的充分理解。

这理解甚至高于劳改队中的一些领导，当有的干部做出错误发言时，何同学立刻就能拿出他高度的民族觉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机枪与炸弹”做出猛烈的反击。

接下来我们就举出例子：

当田组长在批评何修俭的右倾错误思想（在家信中说农场饿死人的事）时做出左倾错误发言

…今天咱们八月十五杀鞑子，来个痛快的…

胸怀高度民族觉悟的何同学立刻愤然起身跳了出来，批评错误可以，但不能在批评中犯新的错误！何同学积极果断的驳斥了田组长的错误言论，他将自己的满腔义愤化为言语的枪弹，用声带做供弹链、以嘴巴做机枪口，发出了猛烈的攻击！

姓田的！你[不准骂人网站怎么赚钱]王八蛋。到这儿歧视少数民族来了?你也配把我们蒙古族叫鞑子?你以为现在还是你当三青团的那忽儿啦?想在这儿搞你的反动统制，没门儿!还杀鞑子哪!杀一个我瞧瞧!你丫头养的有这狗胆吗?我还告诉你，现在解放啦，国民党的民族沙文主义行不通啦！人民政府的民族团结政策你知道不…

.......修俭还是用他的连珠炮战术，不给对方留有丝毫插嘴的机会。我心里暗暗为这个聪明又讨人嫌的小家伙叫好，反攻得及时，抓住了对方的致命弱点

在这种时候，何修俭同学不止会表现自己对人民政府政策的充分理解，还会发扬领袖讲的“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精神，乘胜追击，在猛烈扫射之后抛出炸弹，乃至于一并击溃了优秀劳改犯徐继和同志

何修俭趁胜追击，自说自话地改变了自己是批判对象的原定方向，完全不提肚子饿和粮食政策的一个字，咬紧牙关硬说田组长企图在右派队里发展三青团，徐继和就是他的发展对象。被吓坏了的田组长连忙。结结巴巴地加以否认，这一否认倒反而更象真有其事。看到大家乐不可支的样子，由于自己无端地被牵涉到三青团，徐继和慌了，开始"日妈妈的”起来。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可谓承前启后，前承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武工队传奇，后承特殊时期文攻武卫口号。由文斗一转而为武斗

…（徐继和）既然骂不过就动手打了起来。热热闹食品生产许可证查询闹地，一场批判会就此变成了令观众掌声雷动的全武行。

由此可见，何同学尽管三角函数身在劳教队，心却无比“左”，胸怀斗争精神、乐观精神，如同解放大军的战士们一样有着“三猛”精神——不过他这是“猛骂”、“猛怼”、“猛打”。（尽管事后他同徐继和一起被关了禁闭）

四、神秘的回回话剧演员xx老师

还记得前面写徐继和同志时提到的“知名回族话剧演员xx”吗？虽然徐继和同志是朱先生在清河农场碰到的第一位“热心人”，但第一个给朱先生深刻印象的却是话剧演员“xx”。

朱维民先生在自己的回忆中并没有写出xx的姓名，大概是因为吃猪肉犯禁与偷窃之事有损xx老师作为回族知名话剧演员的形象。

不过斯人已逝，xx老师也确实遭了教法规定上的惩罚被打断了手

穆圣站起来，演讲说道：“你们之前的民族遭到毁灭，只因为执法不正。如果贵族人盗窃了，他们任之逍遥法外，若公民百姓犯了盗窃罪，就执行盗窃法。指主发誓，假如穆罕默德的女儿法图麦犯了偷盗罪，那么，我必定砍断她的手。”

那么，今天的我们便不妨扒拉一下xx老师的真实身份。

我们可以看朱维民先生的描述

“看见吗？这就是那位鼎鼎大名，人艺的XX。”说话的人不无讥讽地指着一位右胳膊挂着绷带，佝缩在地铺上专注地埋头舔着铝饭盆的人告诉我。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这个形容枯槁的人就是曾经在首都话剧舞台上驰骋一时的XX？他那挥洒自如的演技，和充满磁力的台词朗诵曾吸引过多少观众的注意。

还有徐继和的话

还是回民呢，偷吃猪肉！

我们能中提取出一些关键信息了：人艺、知名话剧演员、回族。

这就不难找啦，朱维民先生当年是在清河农场劳教，1960年在清河农场劳教的知名回族话剧演员还能有谁？可不就戴涯嘛！

戴社区护理学涯老师三十年代的动漫手绘教程照片

戴涯老师是相当出名的话剧演员，早在四十年代社会上就有了“看电影，须要看赵丹；看话剧，则要看戴涯”的热情赞誉。

后来戴涯老师还在《日出》里演过李石清，在《清宫外史》里演大太监李莲英，在《李秀成之死》里演太平天国名将李秀成，在《北京人》里扮演曾皓，在《家》里扮演高老太爷。人称“三李二朽”。

而戴涯老师演员生涯的绝唱，便是1956年在郭沫若作品《虎符》中扮演魏王。郭沫若同志和导演焦菊隐先生都对戴老师的表演给web服务器配置予了高度评价

焦先生对他的表演很满意。戴涯把一个国王、一个暴君，演得很有份量，他演的魏王不仅受到同台演员、剧院和观众的一致肯定，还受到作者郭沫若的称赞，说“戴涯演的魏王，是他所看到的最好的魏王”。戴涯老师还同郭老有过合影，大概是1956年戴老师演《虎符》时经常出差的工作拍的（顺带一提，我总觉得这张照片中的郭老有点像张维为）

别苦着脸了，来喝一杯吧

尽管进了劳改队，还在饥饿逼迫下破了戒犯了错，但戴老师的功底还是在的，（除却饥饿之中舔棒子面的时光）即使在劳改队中，戴涯老师的声音也是“温文尔雅”的，记得前面提到的徐何二人一起被关禁闭吗？

十天后，两人又同时都出了禁闭室。夹着一条卷起的褥子，面孔铁青的何修俭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姓田的，我操你妈!”而徐继和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名演员XX温文尔雅的关心:“徐继和同学，你什么时候出去啊?”不知道是讥讽还是一种期盼。

在1963年，戴涯老师还被邀请去排练指导《李秀成》

1963年，中国青年艺术剧院请戴涯指导排练《李秀成之死》。青艺婉言告诉戴涯，“由于人所共知的原因，我们不能给你任何名份和报酬”。戴涯听了付之一笑，“没什么，只要你们把戏演好，这比给我什么都强”。

1966年秋，戴涯老师跟朱维民先生一样，结束了十年的劳教生活，被“赶出北京”，在老家镇江度过了人生的最后六年，于1973年去世。

不知道重获自由的戴涯老师会不会记起自己在清河农场舔饭盆中棒子面的岁月

而眼前这个埋在一堆破布中的木乃伊，他似显卡排名乎只关心用自己的舌头来舔净那铝制饭盆，正在闭眼品味每一克棒子面粥给他生命带来的乐趣。哪里还留有半点昔日舞台上的风采。他的眼睛被发亮的浮肿的脸挤成了两条细缝，人们已无法从那里找到他以往充满灵感，刺透人们心灵的眼神。

话说回来，戴涯老师是为何会成为右派的？

抗战后，一心救国的戴涯参加了连战父亲连震东少将担任教官的战时工作干部训练第四团（简称“战干四团”）。因此在1955年肃清反革命运动中被立案审查了。1957年秋，戴涯被错划右派，并被发往清河农场劳教。

哎，49年入国军莫过如此。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