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2点,大姐和松桃爬起来。
她们想为呻吟着的父亲,喂一些营养粉汤。
起初,父亲不愿张开他的嘴巴。
汤匙送到了嘴边。父亲的嘴,一直咬着。不肯松开。
父亲的嘴,现在只是用来呐喊了,它完全不能进食了。
昨天,父亲基本上什么也吃不进去。
父亲一方面要受尽死亡之痛的折磨,一方面因为没有食物输进而无法生成能量。这对父亲来说,已经是死亡打击和死亡威逼的双重考验。
此时,我们这个不甚清醒的父亲,却还是选择了进食。
尽管,这只是一勺一勺的汤水。
父亲还是间断性地喝进去十几口。直到营养汤被送进嘴里,而又不自觉地从嘴里流了出来。
松桃不停地扯纸巾,不停地为父亲擦拭着嘴唇、下巴和脖颈。
汤匙送进去的那些营养汤,可能只停留在父亲的喉咙里。
父亲根本没有力气,甚至没有意识,把它吸进去。
这些汤水,在父亲的喉咙里,越来越满,满到不自觉地回流了。
凌晨2点11分,我、大姐、二姐、大妹、松桃,一起抬扶着父亲上床。
父亲也只能这样了。
父亲坐着觉得痛,睡着是否会不会好些呢?
父亲睡下去,不到一刻钟,呻吟声又来了。
父亲已经没了力气呻吟。
他的呻吟声,小得可怜,小得可怕。像个小孩经过一场痛哭后,依然维持的那种悲伤不止、欲罢不能的状态。
父亲在呻吟中入睡,又在呻吟中醒来。
凌晨4点过4分。二姐爬了起来,扶着父亲的背,跪立在床上。
二姐希望用这种方式,能帮父亲缓解一下痛苦。
凌晨4点24分。小妹为父亲喂起了糖水。
期间,还给父亲喂送了一粒镇痛药丸。
然而,那粒镇痛丸,却被父亲给吐了出来。
神智不清的父亲,已经放弃这种帮他镇痛的唯一药物了。
小妹再次把药丸喂进去,并大声地喊着父亲。
小妹告诉父亲说:爹啊,这是镇痛药丸。
父亲这才迷迷糊糊地让药丸进入到他的口腔。
这天早晨,我醒得最迟。
7点29分,我才醒来。
起来后,我觉得很对不起我的父亲。
作为长子,我怎么能在父亲最困难的时候,睡得这么沉呢?
我应该终夜长开眼才是!
这才是孝的最本领的体现。
可我守着守着,自己却不知不觉地就倒下了。
要知道这样,我倒希望自己某个地方也剧痛起来,和父亲一起剧痛。这样,我就不会麻痹大意地睡倒下去。
姊妹们都早已起了床。
我一醒来,就爬过去,看我床上的父亲。
父亲斜躺着。
我喊了几声父亲。
父亲对我连连点了两下头。却不说话。
父亲原谅我醒迟了!
父亲没有责怪我!
因为,父亲用他的两次点头,和我在说话!
谢谢父亲!
上午8点49分。父亲又在喊痛了。
二姐扶着父亲,靠在床上,父亲仍然叫喊不已。
我们把父亲抬到沙发上坐着。
父亲坐在那,一边呻吟,一边摆头。
这可怎么办啊?
中午12点21分,我们要回穷天老家,要回到我们苦难的父亲身边去。
父亲现在很需要我们。
说不定,父亲正在盼我们回去呢。
父亲也许在说,你们俩兄弟啊,就别再为我跑来跑去了,也不要再去找任何人了。求任何人,都是没用的,我的大限已到,我就要走了。人都是会死的。死有什么可怕的呢?回来吧,我的崽啊!
此时的怀化城,仍处在太阳的炙烤之中。
路上的匆匆行人,个个脸上似乎都显得焦燥不安。顶着太阳匆匆而过的人,都是在为生活而奔波。而我们兄弟俩,却是为父亲而奔波。他们奔波,是有目标的,就算目标有大有小,但终究是可以能够实现、获得收获的;而我们兄弟俩的奔波,却找不到方向,找不到目标,我们希望全无!我们一无所获!
下午1点半,我们回到了穷天老家。
父亲仍然躺在床上。他昏迷着。
母亲、大姐、二姐、大妹,见我们进屋了,个个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赶紧聚到我们身边,打听着关于父亲起死回生的好消息。
我和弟弟,把我们在怀化找怀化医生、找长沙医生的所有情况,一一说给亲人们听。
当他们得知父亲已无良药可救时,个个又都抽泣起来。
能有什么办法呢?
有钱也买不到父亲回生的希望啊!
上午10点多。父亲服下了一粒镇痛药丸。
到下午5点42分,父亲尚未醒来。
父亲不吃不喝,排泄的次数,也出奇地少了。
父亲现在在急剧地消瘦起来。
不是一天一个模样,简直到了一小时一个模样,一分钟一个模样!
看看我们的老父亲,他这几天,已经老得让人不敢相信、不敢相认了。
没得这种病时,父亲体态健壮,还能挑60斤重的水,一口气,上三楼。谁见了我父亲,无不夸他身体好。相面上,谁又能料到他年过八六呢?看上去,充其量,也只七十有几。
回老家的这几天,是父亲消瘦老去的几十年。
在父亲辛辛苦苦建造的这幢木房子里,我们守护着父亲,给他以最后的岁月。
父亲再也没有力气,走出这间木房,再到他熟悉的屋内屋外到处走一走,到他熟悉的田间地头上到处走一走。
尽管,故乡到处杂草丛生。可这里,是他的根,也是我们的根。
父亲的世界,现在就只有那张木床的四分之一了。
下午4点的时候,我把怀念父亲的有关文字,一字一句地念给母亲和姐妹弟弟们听。
他们听着听着,就眼泪汪汪,就嚎啕大哭。
我也在哭。
我的泪水,掉在了手机的屏幕上,亮晶晶地映着每一个字。
父亲仍然在沉睡。
他也许能听到,也许听不到。
父亲未来的福地,就选在我家老屋的斜对面。离我家老屋,大约六七百米远。
那是父亲曾表示过中意的地方。
那里,曾是我家的一块自留菜地。现在已经荒草丛生,修竹茂密。
菜地背部的斜坡上,有一棵高大的枇杷树。它是我小时候在虎形坳砍柴时,挖过来移栽的。当时的枇杷树还很小,是我和松娃叔两个人一起种上去的。
我记得,我们把小枇杷树栽好后,都脱了裤子,对着小树四周的松土撒了一泡尿。我还在旁边屙了一堆屎。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今年,这棵枇杷树,结了一树金灿灿的枇杷。果子大,皮薄,肉肥,味道很甜。
村里的梅风婶,几次当着我们的面,夸它好吃,说它是我们穷天最好的枇杷了。
下午5点多钟,大姐从贤争叔家里,借来了几把柴刀。
弟弟一直在屋背后,磨那几把柴刀。
明天早晨,我们姊妹几个人,将手持快刀,去对面的菜园地里,斩草除荒。
我们要为父亲,清理出一块干净的福地来。
至于那棵甘甜的枇杷树,要不要保留下来。我们尚未确定。
晚上7点45分,我们叫醒了父亲。扶起他,让他斜躺在床上。
松桃为他喂营养液。
喂进去,父亲却不知道咽。
营养液也就从父亲的嘴唇两边,流了出来。
我们请求父亲咽下去。
他艰难地咽了几口,眼睛就闭上了。
我们只好把父亲慢慢扶下去,让他睡在床上。
父亲没有言语,也没有呻吟。
他任人摆布了。
父亲似乎一天都没有拉过尿了。
我们为他贴上尿不湿。
这时,父亲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估计,疼痛又来临了。
……
晚上7点58分。父亲静躺在床上。
崩檀叔一直在这里,陪看着父亲。
崩檀叔可能知道,我父亲这两天,难以逾越了。
他也舍不得我父亲。只要有时间,他就会来这里。
崩檀叔也77岁了,头发绝顶,四周稀少的头发,也已花白。
他裸着上半身,手执一把蒲扇,一边扇风,一边赞颂着我父亲的为人。
他说,我真的很敬佩这位老哥哥,我舍不得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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