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3月的一天深夜,一列军列正飞快地行驶。
车里坐着的,是刚从朝鲜西海岸秘密撤回来的志愿军第20兵团战士。
一个战士扒着车门,费劲儿地从缝隙里往车外看去,突然,一只脚伸过来轻轻地踢了他一下,战士迅速回头,一看,团长正站在面前。
“看什么呢?”
战士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想瞅瞅站牌子。”
团长问:“认出什么来了吗?”
“只认出一根根往后退的电线杆子。”
车厢里发出一阵哄笑声。
团长也笑了,笑过之后严肃道:“认出来也不准胡说八道!”
“遵命!”
战士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多问。
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到车轮有节奏的滚动声。
闷罐子车一走就是半个多月,等到了目的地之后,大伙一下车,瞬间傻眼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
和志愿军第20兵团的战士们同样感到困惑的,不在少数。
茫茫戈壁、黄沙遍地、寸草不生,绵延不绝的军用卡车浩浩荡荡地在沙漠中挺进,人流、车流踏起的滚滚沙尘遮天蔽日。
战士们下车后被迅速指派到各个营地,很快,一顶接着一顶的帐篷便绵延开来。
戴着防风镜的陈士榘上将半跪在沙地上,指着地图,简明扼要地分配任务:“你们师负责这30公里铁路线”、“你们负责机场一号跑道”……
接到任务后的众人从各个帐篷中走出,来到各自的施工地点。
不一会儿,沙尘飞扬,战士们个个干得热火朝天。
沙子打在脸上,火烧火燎的,太阳一晒、风一吹,脸上的皮就裂开了。
吃饭的时候也是,风吹过来,把沙子也带到了碗里,谁都不敢用力嚼,生怕硌到牙。
夏天,这里酷热难忍,冬天,这里寒气入骨,狂风终日呼啸,飞沙走石,吹得天地一片昏暗。
我们是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大功臣,不是应该戴着大红花、敲锣打鼓地回乡吗?为什么要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
每个战士心中都有这个疑问,可是人人都憋着不敢问,大伙知道,这是纪律。
工地上,铁路路基一眼望不到头,人们扛着枕木、抬着铁轨,抢铺铁路。
突然一阵狂风吹来,风沙弥漫,眼瞅着就要将已经修好的路基掩埋。
只见战士们快速地取出床板、被褥,铺在了路基上。
不一会儿,沙土已经完全将这些东西完全覆盖。
等到风渐渐变小,陈士榘和20兵团司令员孙继先走过来视察,陈士榘指指路基,“怎么回事?怎么把床板、褥子都铺上了?不睡觉了?”
战士们回答道:
这风有规律,一天刮一次,前一阵子我们死心眼,前脚铺完路基,后脚就被风沙给埋了,清理沙费时间不说,要是搞不干净,路基也不结实,我们净是跟风沙闹个没完了。现在,我们用被褥盖路基上,一会儿把沙一扒开,被褥一拿起来,就能接着搞!
陈士榘和孙继先听得连连点头,问这是谁出的主意?
战士们把两个功臣请出来,俩人都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
陈士榘用赞赏的眼光看着他们,说:“你们出得主意好!要给你们记功!”
这是件好事啊,大伙纷纷鼓起掌来。
谁知,那两名战士互相对视了一眼后,竟然一起表示自己不要功。
陈士榘奇怪道:“你们不要功,那你们想要什么?”
其中一名战士鼓起勇气,说道:“首长,我们大家都想知道,来这么荒凉的地方,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话音未落,整个队伍都跟着骚动起来,战士们一个个睁大眼睛,紧张地看着陈士榘和孙继先。
看着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神,孙继先心里万分为难,他忍不住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陈士榘一把拦住了。
同志们,你们从事的是一件需要严格保密的事,我暂时还不能告诉大家,但是,我可以告诉大家的是,这是党中央和毛主席亲自抓的事情,是事关国家、民族安危的大事!是帝国主义死盯着我们,不让我们干成的大事!
听到陈士榘的这番话,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吭声。
那名问话的战士低下头,说道:“首长,对不起,以后再也不问了。”
陈士榘走到他面前,认真地告诉他:“中央让说的那天,我来亲自告诉你,告诉大家!”
陈士榘
战士们重重地点了点头,既然知道了自己要做的是要紧的事儿,那就只管拼命干就是了!
大伙重新拿起铁锨、镐头,有的扒沙,有的挑石子,工地上再次沸腾起来。
转眼间,又是一年冬天。
大雪纷飞,路基两侧,每隔几百米远,便燃烧着一堆大火,火堆上吊着一口大锅,有人不停地提着雪往锅里倒。
不一会儿,开饭了。
大伙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围到火堆旁,伸手抓起馒头就吃。
有个脸色蜡黄的小战士坐在路基旁,接过同伴递过来的馒头,轻轻地咬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倒了下去。
一旁的同伴狼吞虎咽地吃完手里的馒头后,扭脸一看,那名小战士手里捏着一个馒头,靠着两根枕木睡着了,他觉得不对劲,立即冲上去试他的鼻息……
听到哭声,众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大声叫喊着小战士的名字……
很快,团长便赶了过来,他让人将小战士的遗体抬到一顶帐篷里,亲自为他盖上一床干净点的军被。
一旁的战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团长,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啥的……”
离基地几公里的地方,有一片用铁丝网围起来的陵园。
每座坟前,都竖着一块胡杨木墓碑。
胡杨被称为沙漠中的生命树,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
来到这里的时候,上级曾经颁布过一道命令,谁都不许砍伐这些胡杨,但是,每死一名士兵,就可以取一截胡杨做墓碑。
在这里,墓和碑排列得整整齐齐,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方阵。
得空时,孙继先和陈士榘总会到这个陵园里转转。
有一次,被调来做孙继先副手的李福泽也跟着两人来到了这里。
刚到,李福泽便愣住了。
这里足足有二三百座坟墓。
李福泽问陈士榘和孙继先:“又没有打仗、又不是爬雪山过草地,不就是个戈壁滩么,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两人脸色沉重,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李福泽急了,“陈司令、孙司令,你们是怎么带的部队?你们说,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陈士榘猛地抬起头,盯着李福泽:
咋死的?累死的!拉稀拉死的!被毒蚊子盯死的!几千人一块拉稀,你见过吗?50度的高温,拉着稀还要继续抬铁轨、扛枕木、挑担子,你来试试看?15年的活,我们不到3年就得干完,你说咋干!
李福泽听着听着,泪水顺着眼眶流了下来,他张了张嘴,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福泽
北京,中南海。
周总理看着孙继先,问道:“你还有什么难处,都告诉我。”
孙继先摇摇头,说没困难。
周总理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听说你那里牺牲了不少人?”
孙继先咬咬牙,声音颤抖:
总理,除了技术人员,好几万官兵还蒙在鼓里呢,有些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在那儿究竟是干什么,陈司令和我想把‘实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您看可以吗?
周总理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
现在可以说了,但是一定要注意保密,要和大家讲清楚,不是不信任他们……官兵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可能一句话、一封信就说漏嘴了……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孙继先郑重地向周总理敬了一个军礼。
1960年,原本荒无人烟、寸草不生的戈壁滩上,渐渐出现了一个个建筑,有飞机场、发电厂、铁路、医院,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生活区。
工程快结束了!
这一天,接受了严格保密教育的战士们被集中在一起,那个让人困惑了许久的秘密终于被揭开了:原来,大伙一直建设的,是中国唯一的导弹试验基地,是用来试验各种新式导弹的!
消息公布的那一刻,很多人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一阵、笑一阵,哭哭笑笑。
为什么哭?
因为大家憋得太久了。
在这两年多里,不打仗,只是干活,拼了命地干活,战友们一起吃苦受罪,死了好几百号人,大家却都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那些牺牲的人们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
现在好了,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笑?
那是因为大伙知道,这苦没白吃!值了!
知道实情的那天,人们来到死去的战友们墓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兄弟们,你们可以安息了!”
安排志愿军第20兵团从朝鲜秘密撤回到大西北,是聂荣臻同志提出的建议。
要研制原子弹,除了需要寻找研制基地外,还要建立大型的试验基地。
考虑到第20兵团底子好、作风硬,在朝鲜战场上表现得也不错,尤其能吃苦,所以聂荣臻提议,以20兵团为主,组建导弹试验基地领导机关。
1958年2月,我国在内蒙古额济纳旗建立了导弹试验基地(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因为是以第20兵团为主组建的,所以这里被称为“20基地”,又叫“东风基地”(东风压倒西风,所以取名为东风)。
现在看来,当时的保密工作似乎太严格了些,但是在那个年代、那种背景下,容不得一点点差错。
那时候,有关导弹和原子弹的所有事情,都被各个国家列为一号机密,美国和蒋介石在一旁虎视眈眈,苏联方面也曾多次表示对中国的保密工作不放心。
如果保密工作做不好,就无法得到苏联方面的信任,想要取得技术资料和设备更是无从谈起。
不告诉战士们实情,也是无奈之举。
基地附近的那座陵园,后来又增加了许多人。
“死在戈壁滩,埋在青山头”。
这是孙继先和他的20兵团接到任务后,许下的誓言。
多年后,孙继先在北京逝世,临终前,他留下遗嘱,希望能够回到自己亲手创建的导弹试验基地。
李福泽也是如此。
后来,他们的骨灰都被埋进了这座东风革命烈士陵园。
两人的墓碑紧紧挨着,就好像当年在基地时,坐在一起边抽烟、边聊天那样。
参考文献:
[1]孙继先. 酒泉卫星发射基地建设的幕后故事[J]. 政府法制:法制参考, 2010, 000(003):3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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