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龙奇谋卓资山——开国中将黄新廷回忆雁北卓资山战斗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政府被迫宣布投降，中国人民历时八年的抗日战争，取得了伟大胜利。朱德总司令命令我军迅速行动，限期解除日伪武装，责令他们向中国人民投降。

我晋绥军区主力部队，在贺龙同志亲自率领下，开赴山西离石、汾阳、平遥、文水等地区，执行限令日伪投降任务，解放晋中广大地区。我们三五八旅先后从日伪手中解放了柳林、离石等城镇。九月间，部队进至中阳县郊，突然接到贺总发来的急电，命令我旅迅速北上左云，集结待命。当晚，我们就兼程北上了。

是什么任务如此急迫呢?

原来，在整个抗日战争时期一直躲在绥西黄河后套地区的国民党第十二战区部队，奉蒋介石密令，倾巢而出，在日伪军配合下，沿平绥路东下，抢占了我绥东解放区，并企图进攻晋察冀解放区的张家口，形势十分严重。

中央军委指示晋绥野战军北上绥远，会同晋察冀野战军，发动绥远战役，击破国民党的进攻，解放绥东广大地区，使晋绥、晋察冀和热河解放区连成一片，造成我党我军在华北的有利形势。

贺老总一接到毛主席、党中央的命令，立即率领晋绥野战军主力挥戈向北。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行军，十月初，晋绥野战军除独立第二旅在商都集结外，第三五八旅、独立第一旅、独立第三旅全部到达左云、右玉地区，进行战役准备。

一天，野战军司令部在左云城关广场召开动员大会。雁北高原的秋天，温差很大，早晨气温极低，越过长城从内蒙古高原吹来的季节风，凉气逼人。

贺老总穿着一身土布单军装，精神抖擞地来到会场。他叼着烟斗，笑嘻嘻地走到干部、战士中间，同这个打打招呼，和那个握握手；一会儿向这个干部询问一些情况，一会儿又同那个战士亲切交谈几句，兴致勃勃，谈笑风生。

广场上笑声不断，气氛热烈。贺总体贴士兵，关心群众，无论走到哪里，他总要先到群众当中走一走，看一看，这是他多年的老习惯。干部、战士热爱贺总，贺总的到来，使他们无限喜悦，增添了巨大力量。贺总健步走上了主席台，挥动着手臂，用洪亮的声音进行了战斗动员。

他首先讲述了抗战胜利后的形势，讲述了上党战役歼灭阎锡山三万五千人的胜利，讲述了我们在晋西北和晋中顺利开展工作的情况，接着，他极其气愤地谈到绥东事态的发展。他说：“绥东解放区是我们绥蒙部队流血牺牲从日伪手中解放的，蒋介石这家伙勾结日伪军，抢走了我们的绥东，还准备进攻整个华北解放区，这是不行的。我们共产党人是不答应的。人民的胜利果实决不能随便丢失。

现在，毛主席、党中央命令我们，同晋察冀老大哥部队一起，反击国民党军的进攻，我们坚决完成这个光荣任务。”最后，他叮嘱我们：“过去我们同日本鬼子基本上打的是游击战，现在要大兵团作战，打运动战，两大军区部队要协同作战，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新问题。但是，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我们依靠人民群众，依靠地方党，同兄弟军区团结一致，国民党绥远部队是不经打的。”

贺总的话不多，但却在干部、战士的心里点燃起了一把通红的大火。会后，我们立即投入到紧张的战役准备中去。战士们还抓紧时间进行了战前练兵。

十月中旬，聂荣臻同志领导的晋察冀野战军主力，在歼灭了东犯张家口的国民党东北挺进军骑兵第五师以后，已在兴和、天镇一带集结完毕。

此时，我晋绥、晋察冀两军区部队已集中主力五万余人，中央军委命令由贺龙、聂荣臻同志统一指挥。在绥东，国民党军队也集结了五万余人，分别驻在集宁、丰镇、卓资山、陶林、凉城、新堂以及归绥(现今呼和浩特)等地，企图待东线国民党军队集结完毕，一起合击张家口我军。

根据绥东敌军部署，贺总和聂总决定：晋察冀野战军的三个纵队由东向西进攻，分割集宁、丰镇外围之敌，各个歼灭，而后进攻集宁、丰镇；晋绥野战军由南向北进攻，歼灭凉城、天城、新堂之敌后，挥兵向东，配合晋察冀野战军歼敌主力于集宁、丰镇。十月十七日，贺龙同志指挥晋绥野战军北越长城。十九日，我军攻占了凉城、天城；二十日，攻占了新堂。

狡猾的敌人，慑于我两大野战军的锐利攻势，闻风而逃，企图集中兵力，免遭被我各个歼灭。当晋察冀部队发动进攻，我军攻占凉城、新堂以后，驻集宁、丰镇之敌，即开始伺机向归绥附近逃窜。

贺龙同志以一个卓越的军事家善于驾驭战争发展瞬息万变的能力，审时度势，从敌人伺机西撤的动向中，看出了绥东敌人妄想把已经分散开来的五指匆忙捏成拳头的企图。在这种情况下，如不灵活地采取及时的和恰当的处置，绥东敌人将很快把兵力全部集中于归绥，这样，不仅不能各个歼灭丰镇、集宁之敌，而且会给战役的发展带来困难。

贺老总当机立断，立即改变东向丰镇、集宁的计划，命令我晋绥野战军大胆地实施战役迂回，挥戈向北，直插卓资山，将敌人拦腰斩断，歼灭其有生力量，使敌人伸出来的手指收不回去，造成整个战役的有利形势。

为圆满实现这一计划，贺总还命令远在商都的由许光达、孙志远同志率领的独立第二旅，经陶林南下，对卓资山形成包围之势。

我们俯视作战地形图，见卓资山离归绥城七十五公里，北靠大青山，地势较高。平绥铁路穿镇而过，东向集宁、丰镇，西达归绥、包头；两条公路北至陶林，南通凉城，是绥东交通枢纽和屏障。

卓资山，好像一扇大门，攻克了卓资山，对丰镇、集宁之敌，就造成了关门打狗之势；而对于盘踞归绥的国民党绥远部队，则是打开了他们的大门，为战役的下一步发展创造了条件。看着地图，我们几个旅的干部都觉得贺总这一大胆而果断的决策真是英明极了。贺总对毛主席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领会得多么深刻啊!

多年来，我们跟随贺总南北转战，他那卓越的指挥艺术一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今天，听了贺总这一果敢的决定，深深感到，这位一生戎马倥偬、久战沙场的革命老将，真是虎略龙韬，奇谋在握。对于当前他指挥的这场战斗，谁能不充满必胜的信心呢?

当我们到达卓资山附近地域时，发现卓资山的敌人也有逃跑之势。国民党收编的伪蒙骑兵第五师朱恩吾部已从六苏木向卓资山以西窜逃。

二十四日下午，贺总来到卓资山。他一来，就到前沿的一个小山包上找我们去看地形，了解情况。卓资山西侧及东北侧有两个山头，敌人在那里设有集团工事，不时从这两个山头向我们这里打炮。我们十分担心贺总的安全，劝他不要前去，他笑笑说：“打仗还怕炮弹?走嘛!”

当贺总了解了卓资山敌人的动向以后，当即向我们指出，应该不失时机地迅速发起进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我们的部队刚刚赶到，资山守敌的情况，地形也不熟悉，远在商都的独二旅尚未赶不迅速发起进攻，敌人可能很快逃走，那就要贻误战机。

贺老总途奔波的劳累，一面指示我们从速查清守敌情况，一面立刻总决定，黄昏发起攻击。

由我们三五八旅担负主攻任务，王同志率领的独一旅配置在卓资山东南，准备阻击集宁前来增三五八旅进行战斗；杨嘉瑞等同志率领的独三旅进占卓资山区，截敌退路，并准备阻击从归绥来援之敌。

这时，前沿部队抓住了几个俘虏，查清了盘踞卓资山的嫡系何文鼎的六十七军军部及其精锐新编二十六师，他们是的。我们马上把这一情况报告给贺总。贺总一听，精神振奋地说：“何文鼎！好嘛。这可是我们的老对头了，一定要敲队，要发扬英勇顽强、猛打猛冲的作风，全歼该敌，活捉何文鼎！”

余秋里政委立刻把贺总这一有力的号召传达到了部队，做了政治动员。听了余政委的传达和动员，全旅沸腾了，个个磨刀擦枪，人人斗志倍增，部队的战斗情绪鼓得足足的，高昂极了。

看完地形，贺总又指示我们，你们三五八旅一定要集中力量攻占那个龙山湾北侧高地和西山顶高地。这是卓资山的制高点，又是何文鼎的侧后，拿下它，对迅速摧毁何文鼎的防御将起很大作用。他还一再叮嘱我们，时间急促，要尽可能抓紧时间做好战斗准备，打一个出敌不意的歼灭战。他指示说，这个歼灭战，要打得快，打得猛，打得好，速战速决，力争全歼。速决，我们才有可能各个歼灭前来增援之敌；全歼，就会给盘踞归绥的敌人造成士气沮丧，人心不振，为战役的发展创造有利条件。

贺总指挥战斗总是那么高屋建瓴，那么具体精确，不仅给我们指出明确的突击方向，而且十分重视用毛主席的战略战术思想武装我们。他真是毛主席所说的那种虚心研究，勤于考察和思考，能导演出许多有声有色、威武雄壮的战争活剧来的军事活动家。现在，离发起攻击只有三个小时了。遵照贺总的指示，我们抓紧时间部署和下达了战斗任务。

我们的部队曾在一九四三年和一九四四年进行过两次群众性大练兵，极大地提高了部队近战、夜战和野战的能力，提高了射击、刺杀、投弹三大技术的水平，增强了勇猛、迅速、机智、顽强的战斗作风。战斗任务一下达，干部、战士的战斗士气极为高昂，求战心情十分迫切。

晚六时，贺总下达了发起攻击的命令。我旅八团(现为“硬骨头六连”所在的某部一团)首先向西山顶高地发起了冲击。战士们充分发挥了夜战、近战的特长，发挥了刺刀、手榴弹的威力，勇猛地突入敌阵，占领了西山顶，攻入卓资山。其他各团也从西、南、东三面展开全面进攻。战士们以灵活机动的战术动作，一个小分队、一个战斗小组地向敌人纵深楔入，互相配合，分割敌人。英勇的战士，准确地投出手榴弹，压制住敌人火力，然后亮出刺刀冲了上去，杀得敌人心惊胆战，乱成一团。

何文鼎的部队虽装备精良，火力很强，但在我英勇顽强的战士面前，在近战夜战中，在刺刀、手榴弹面前却失去了它的威力，我军摧毁了一个又一个防御工事，歼灭了一股又一股敌人，战斗发展异常迅速。

这一夜，贺总十分高兴。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他叼着烟斗兴奋地对警卫班说：“你们呆在我身边干什么?赶快去参加战斗。我现在用不着你们，一个人也不用!战场上多一个人，胜利就来得快一分。”

后来，连炊事员都被他派到战场上去了，身边没留一个人。这些小伙子，虽然总想着照顾好贺总，但作为一个人民战士，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哪有不手痒的?首长一开口，一个个都扑向了枪声激烈的地方，连饲养员也缴回好几条枪呢!这一夜的速决战，打得敌人晕头转向，首尾难顾，狼狈不堪。

拂晓前，我军已消灭了守敌的大部分防御工事，残余的敌人被包围在卓资山东北侧高地上的一个集团工事内。

但是，在这兴奋的战斗之夜，也有遗憾的地方。敌六十九军军长何文鼎，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当我军一开始进攻西山顶高地时，他就在其特务营保护下，偷偷地溜出了卓资山，逃到包头去了。

狼狈逃跑之时，竞连日记都来不及带走，被我们缴获，成了留在人民手中的一份反共反人民的罪证。贺总知道后，遗憾地说：“便宜何文鼎这老小子了!”

黎明来临，东方出现了一片朝霞。卓资山即将重见光明，回到人民手中。突然，东边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国民党绥远部队的精锐一O一师从集宁赶来，企图增援卓资山，以挽救他们失败的命运。

但是，贺总早把英勇善战的独一旅摆在那里等着他们呢!独一旅二团，在俘虏了从卓资山向东逃窜的一部分敌人以后，立即占据了有利地形，顽强进行阻击，给一O一师以迎头痛击，使它不能前进一步。在西边的独三旅顺利地攻占了福生庄之后，也英勇地阻击了西来的援敌，从而保证了全歼卓资山的敌人。

贺总看到最后解决战斗的时机已经成熟，八点整，命令我们发起最后的攻击。我旅集中主力，在四门山炮支援下，猛攻卓资山高地集团工事，十时许全歼残敌。敌一0一师在我独一旅阻击下，死伤很大，向西北方向狼狈逃窜，至此，战斗胜利结束。

在贺龙同志指挥下，这一仗全歼了何文鼎的精锐新编二十六师，毙伤敌副团长以下官兵两千余人，俘虏少将副师长以下官兵一千八百余人(二十六师中将师长被俘后，在押解途中逃脱)。这是一个很漂亮的歼灭战。在胜利的欢呼声中，晋察冀野战军在收复丰镇、集宁以后，到达了卓资山以东的马盖图地区，两大野战军胜利会师。

贺总在卓资山热烈地迎接聂总的到来。在两位司令员会面的时候，聂总对晋绥野战军攻克卓资山的胜利，热情地进行了赞扬。

贺总兴高采烈地对我们说：“同志们，我们这两支兄弟部队胜利会师了，现在，我们要一起去打归绥。同志们，晋察冀老大哥远道而来，请他们坐火车，我们用两条腿，同他们一齐去归绥打国民党!”

贺总重视同兄弟部队的团结，主动地团结友邻部队，为我们树立了学习的楷模。

十月二十七日，贺总率领我们沿公路直奔归绥。我望着骑在马上神采奕奕的贺总，思潮起伏。心想：跟着贺总打仗真是一种幸福。在他身上，有多少我们学不完的革命精神和指挥艺术啊!！

黄新廷同志(1913——2006）：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将（1955）。1913年10月4日生于湖北省沔阳县宋家墩(今属洪湖)一个渔民之家。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并参加当地游击队。 1931年投身贺龙领导的红2军团。翌年由共青团转入中国共产党。先后任青年干事、独立团排长，参加了湘鄂西苏区反“围剿”和创建湘鄂川黔苏区的斗争。

1935年起任红2军团的主力团——第4师12团参谋长、团长。红2、6军团长征中率部担任前卫，披荆斩棘、浴血开路，曾机智绕过敌人重兵堵截，在云南西北部的石鼓镇首先抢渡金沙江，为两军团胜利渡江北进打开通路。1936年7月，红2、6军团与红四方面军会师甘孜，并组成红二方面军，率部在二方面军编成内征战到达陕北。1937年夏入抗日军政大学学习，毕业后留校任1大队副队长。

1938年4月调任八路军第120师358旅主力团——第716团团长，遂参与指挥滑石片伏击战，连续击退敌人5次反扑，全歼日伪军500余人。同年12月，随第120师师部挺进冀中，翌年2月巧设伏兵再战黑马张庄，一举歼敌200余人。继率部参加齐会、陈庄等战斗和百团大战。1941年赴延安，先后入军政学院和中共中央党校学习。1944年秋任八路军第358旅副旅长。

解放战争时期，任晋绥野战军和西北野战军第358旅旅长，第一野战军1军1师师长、第3军军长，率部参加了保卫延安和解放西北的历次重要战役。兰州战役中，曾指挥所部抢占黄河大桥，切断国民党军队退路，为夺取战役全胜起了重要作用。

1952年任第1军军长。翌年1月参加抗美援朝战争，任中国人民志愿军第1军军长，率部参加了1953年夏季反击战役。

1954年回国，入军事学院学习。1957年起任成都军区副司令员、司令员。“文化大革命”中，遭到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诬陷迫害。1975年恢复工作，任人民解放军装甲兵司令员。1977年8月任中共中央军委委员。是中共七大代表、中共第十一届中央候补委员、中共第十二届中央委员，第三届国防委员会委员。1985、1987年被选为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1955年获二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1988年获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